余史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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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个题目，有点像是敷衍的套语。但是，这确实是我读完小礼的诗集《孤岛》之后的抓住的几个词。小礼的诗歌看不出有当下诗歌的芜杂、怪异与喧嚣，或者说不够“现代”，未能吸引读者的眼球。但是，小礼诗歌的“纯情”弥漫特殊的气味，仿佛让人置于澄静美好的心灵图景之中。
夜里，这些诗摆在我面前，总有一些陌生的亲切朝我眼里奔来——“从普邑出发，相距153公里/目的地：南澳/秋雨在后汛期到来/没有台风，暴雨/亚热带低压带着最后的热气/翻滚南澳大桥的两岸/梦里向着最东面/没有遭遇大旱，韩江水域的/再支流，飞越11公里的海面/不甘寂寞的故土，在奔腾/长长的西风将时间凝固/没入苍凉的城墙/时间是迷宫，赤足的孩子/流浪，寻找回家的路”——在平实的叙事之中发出自己的声音的，夹杂着沉淀已久情愫。见过几次面的小礼，小个子，娃娃脸，不激烈，带着几分腼腆……可是我与他确实没有过私下的深交，更不知道他的个人史，甚至至今还不知道他是哪里人。除非是从无意间获知别人的一切，我不爱主动去打听别人的故事。但是，这反而让我能更迷恋于《孤岛》里的那个简单而又多情的世界。
西川说，“就诗歌而言，一首不大出色的诗更适于被阐释。另一种情况，一首诗中被阐释出来的东西有时会遮蔽本来重要的东西。所以有些诗人赞成读者在阅读时仅仅以来他们的直觉判断，但我要说，直觉判断也是阐释，而且比推理判断具有更大的盲目性。不过，当然，盲目性是一种使人着迷的东西，至少对我而言。” 我也喜欢这种“盲目”的阅读，他让我猜测、感受、体验，似乎成为另一个人，经历了另一种我日常无法经历的人生。
确实是这样一种感受，小礼诗歌的感悟与追求，无论是在于一座城、一座山、一座岛、一条街、一次出游、一次冥思，一次倾诉……都是让词语服从于内蕴的轨迹和规律，没有任何技术的痕迹。这种创作状态，常常写出来的作品更有独特的韵味。且看他的这一首《潮汕西部》：
这可能就是我的故乡了/我终究是要留在这里/在面临恐惧、彷徨、失落/这座潮汕的西部的城/收留了我，并且/给我爱和包容
我被光引导前行/又被光包围一切/环城北路、环城南路/还有普宁大道、流沙大道/还有许多路都通往你的心/在这和平和庸俗的年代/流沙河水把这辈子的想说的/都用流淌声表达
这座城有一个牵挂的人/就足以面对山雨风满楼
这首诗，确实在无意间打动了我。“这可能就是我的故乡了”，说明这里定然不是小礼的故乡，只是由于某些原因，造成了“日久他乡即故乡”的身份认同，这对于一个“异乡人”无非是最内心的话语。这种直白的抒发不一定就是滥情，只要是由心而发，其内蕴自然便能诗性地呈现。我不知道别人会怎样读这一首诗，至少我读出其背后深藏的一切，读出诗人复杂和情愫。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每一首诗的背后应该是一个故事，诗歌的内核是叙事而非简单的抒情。这三节诗的设置还是比较巧妙的：“故乡”非生我之地，光的引导让这辈子用流淌声叙述，这都是因为有一个牵挂的人而无所畏惧。这完整地构建了一幅心灵的图景，也是诗人为爱而获得提升的经验。这种自传式的爱情诗，以自我的爱情体验的诗，完全是灵魂的诉说，也是他个性精神的呈现。小礼说，“或许这时代谈及爱情是多么苍白无力，许多情侣都是毕业后分手，而我恰恰是那种觉得遇上适合自己的女孩，就坚持的人。因为爱情，我来到普宁工作，跟她继续在一起，后来她成了我的爱人”。获得这点信息，可以知道的是：爱情驱使他走进了一种有别于他人的现实生活状态，使诗歌更能体现诗性之美。在小礼的诗歌中隐隐能读到这样的诗句：
唯有/你的到来，才能让我看到/春天的光和热(《在春天等你》)
如果这一天说什么/都可以无罪释放/那么此时爱你(《愚人节》)
玉泉路的尽头。记事本里/发黄的树叶/并没有辜负多年的爱情和诗歌 (《烟水，我曾来过》)
我不敢再将诗句剖开来，用现实的言语去将其转译成现实的故事。“诗者，人之性情也”，这种诗人直白的言语，往往来自于自我经历的真实性。所以才有感染力。像这里所列举的《愚人节》的结尾，说出“如果这一天说什么/都可以无罪释放/那么此时爱你”，一定是内蕴的驱使所形成的，绝非不是有点语言的小伎俩便可成就的诗句，这种动心悦耳的语句有很强的感染力。
爱情的选择是小礼诗意产生的重要源泉，给予他“纯”的品质。而当获得爱情，成全了婚姻，我想这又激发他在诗歌中有获得了新的体验。为了爱情，身居异地。这种迁徙，无疑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财富。我们常常谈自我的回归，现在诗人的“纸上还乡”也经常被提及。其实，任何一个在诗歌中探索冒险的人，都想获得这种途径，寻找更多的可能。不知道我的这种直观的判断是否是一种荒谬，一种不解世情的说法。但我沉迷于此，尤其读着小礼的这些诗的时候。
当然，这种爱情感觉的吟哦，并不是小礼诗歌的全部面貌。在这本诗集中他有相当大的一部诗是围绕着“时间问题”展开的。时间是人面临的根本问题之一，谁都无法回避时间对生命的啃噬。与其说人存在于空间里，不如说人是存在于时间的线段之中。人们在对周围万物仰观俯察的过程中，观于外而体于内是渐渐产生了生命时间意识，为了对抗时间的永恒和人生的短暂，他们就用诗歌来表达自己对时间流逝的敏感和恐慌。小礼也在他的诗中也体现着他对“时间”不同的态度和姿态。
小雨落下，路灯稀疏/街边小贩早已收摊，归家过节/我为过去一半的节日/买了汤圆
一阵风，刮出冬至的味道/寒气与故乡没有两样/打个颤抖，是一根白发/爬上额头
还是要吞下这颗汤圆/还是要年长一岁
——《冬至》
在中国的周代，正月等于我们现在的十一月，所以拜岁和贺冬并没有分别，民间一直传承著周历历法，认为冬至过后就是另一年的开始，因此才有吃汤圆后就多了一岁的说法。诗的第一节提及“过去一半的节日”，由题目可知这是冬至日的下午，而事件是先去“买了汤圆”，这是过节的所必须做，也是生活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而在第二节，这平常完全便被打破了，“打个颤抖，是一根白发/爬上额头”，而是对时间的敏感已经达极点，确实现代生活的一切已经使时间不可控制，仿佛时间就是一把无情的刀架在每一个人的背部，逼着你生命的脚步不断前行。但是诗歌如果到这个地方便停下来的话，似乎其诗意的空间便显得过窄。仍然要稍停下来，要对抗还是选择延长，这样才能让诗歌饱满起来。所以有了第三节，而对当下的生活所感：“还是要吞下这颗汤圆/还是要年长一岁”，两个“还是”已经明确地表明了诗人对待时间的态度，即与时间达成和解，其中又带对生命无法驻足的哀叹。
诗集中像这样惋惜时间的迅速消逝的诗句，还有许多。如：“我再也无法遏制我的哀伤/早晨的露水贴在玻璃窗/你却不知道时间早已过了8小时”(《给爱人》)。看似是对爱人的倾诉，实则是在对时间的飞奔，事物的消失，人生无常之感知。
基于日常生活的片断，小礼习惯诗意地站在时间里捕捉心灵深处那些微弱的光。他用轻细的声音、柔和的光线、温柔的表情，去认同或者发现空间。而这种对自我意识的追问、对存在本身探寻，反而能更好地对抗着生命的困境，发现更多的可能，落实在诗歌上，诗意的上便有了开阔的境界。
像一束正在成长的麦穗/时而随风摇晃/时而日光倾城/猫的城堡，接近暮色/在北归广场的行道上/像风一样从容
季风之后，东南方过来的海流/漂着月光/无论时间的长短/唯有山脚下的榕树枝繁叶茂
时光继续老去/仍有那么多人来到这世界
——《旧时光》
这首诗中隐去表述的主体，运用了大量有温度、亮度的词语，构成对自我生命形态的表述。结句“时光继续老去/仍有那么多人来到这世界”，可以说是诗人的顿悟。这样纯粹的诗歌，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或许会觉得老土，不合时宜。但是小礼走的就是这样的路线，诗里的心灵图式很清晰，自然的事物在露出他们的轨迹，而自我又融入于事物之中，将时间前移，人依然一个又一个地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何尝不是诗人体验生命的结晶。如“时间是迷宫，赤足的孩子/流浪，寻找回家的路”(《归途》)、“我总想抽出微薄的时间去找到/最美好的时光中遇到的那些人”(《云落深处有人家》) 等都是有骨有肉的诗句，都在宁静之中一层一层打开诗境，无一不闪耀着诗性的光辉。
我必须再次强调：小礼诗歌的“纯”，路子很正。而这种纯，或许是因为他情感的专一。他的诗里往往是情感先行，最后有的出现理性的词句，有的也落入模糊之中。有的读起来明晰动人，有的读起来空灵、费解。然后，也可以看出小礼在诗歌之中正在不断地进行探索。
这本诗集最后一辑《梅城旧事》的大多诗篇都纯得很有意味。从这一辑的名称便可得知，诗的内容多为对梅州（读大学的地方）的追忆。
一颗温热，跳动的心/通过水，空气，文字/到一定天时地利。结合成一朵梅花/盛开在梅城的江南大道
假装不经意的徘徊/田师楼和师专路交汇的路口/等你重逢/像海鸥一样追寻风/追寻你的方向/假装爱过之后，再次重逢/却不再重来
——《画心》
这首诗写得很美，但语言又带有一点诡异。从这首诗中同样能读到他语言表现中呈现的抒情味道和古典美的东西，同时他也不甘于一味地美下去，像“梅江大道”、“田师楼”、“师专路”这些具体的地标大胆地放进“梅花”、“盛开”、“ 海鸥”……营造的惟美的诗歌之中，肯不呈得碍眼，反而使诗歌更具张力美。
而像这一辑中的《C语言：想念的话》《动车》《南山》，还有《不解的梦》的2和4，同样是情感先行，但是词语的本身的力量去生成一首诗，并且对情感词语进行转移、淡化、隐藏，这样在“意”的层面便有更多的空白，其诗歌有了更大想象的余地。
M城月下的我/许了许些愿，你知乎？/你知乎？/铁轨的延伸处是什么？/我把脚丫踏在发寒的铁条上/沿着漫无边际的远方走动，惧/石碎，路遥，山重重/轨上的冰冷，还有/远处的汽笛声/归来？归来
——《不解的梦》2
这首诗很值得读了再读，在“铁路”上发问，前前后后用了四个问句，把整个首诗扩展开来。我、铁路、列车、远方…… 心灵的场景、空间的场景，最后一问还冒出了“归来？归来”，将一切置于时空之中，写下了诗人独特的感受。可以说，这首诗是小礼诗歌中的优秀的诗篇之一。
小礼是一个有坚持的诗人，坚持自己的纯情。同时，他也是一个不断探索和实验的诗人。他懂得守护自己的品质，又不断地在其中寻求突破。我相信他会继续走下去，“时间确实在老去”，但小礼的诗歌里肯定会有更多的精彩呈现给我们。
祝福小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