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地、热闹非凡的春节一过,天地立马换了副面孔,变了副模样,变得活泛起来,柔美起来,鲜活起来,不再给人一种冷冰冰生厌的架势、凋敝破败不太喜欢的景致,呈现复活模样,处处感到亲切,愉悦,开心。
二月里,几场土雀雀、灰蒙蒙的黄风一刮,原本沉浸在寒天冻地的山川大地,从寂静沉闷的状态中苏醒过来,突破凝滞、沉郁、死寂氛围,从冷情落寞的氛围中复苏过来。一切象征着一个变动的、新生的、富有可能的季节降临了。谁都知道:节气已不容置疑、不知不觉走到了春天!吹面不寒杨柳风,感觉不到冷了,笨重厚实的羽绒服不能穿了,轻薄舒适的羊毛衫从衣柜里取出来,爱美的女人们穿起了超短裙与黑丝袜,装扮着这个世界,靓丽着城市的眼球——山头与阴洼的积雪不知不觉消融了,路上的坚冰悄然而然化解了,田野地头比少妇的皮肤还酥软,河滩里阳洼处的小草怀揣欣喜,探头探脑着脆黄嫩黄的小脑袋;柳树婀娜柔嫩的枝条,随风摇曳着鲜嫩柔软的腰肢;沉睡一冬的冬麦,慢慢返青变绿,吐露出脆绿鲜活的生机与活力;白杨树枝条上,挂满了一个个淡黄夹绿的芽孢……一切的一切,预示着又一个春光明媚、万象更新的春天莅临于人世间。
二十四个节气,见微知著,每一天物候的变化、植物、虫子的变化都给先民带来惊喜,想起来就让人感动。是农历的花朵,是时光的碑刻。是一本时光打磨而成的历书,从天地演变而来,从太阳俯瞰万物的目光中提炼出秘笈,为地气所用,为物候贴上一种特有标签,由此,天人合一,万物欣欣向荣,大地井然有序;承载着麦香谷黄,引导着蛙鸣蝉唱,演示着叶落花黄,沉淀出蜜甜酒香,浸润着淳朴农人的丰收之梦,也润泽着知性文人的跳跃诗行。“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万物生。”四季在运行,万物在生长,节气是天地最好的语言。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一切皆有其序,人们的生活随着气候物候的变迁进行,节气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按部就班,从容不迫,以固有的节拍,执著的步履,操控着万物的荣枯,影响着人们的生活与活动,维系着生命周而复始的运行,呵护着大地动植物循环往复的生生息息。
寒来暑往,秋去春回,霜降雪飘,风吹雨落。其实,这一切全是节气运行之果。生活在四季分明的北方,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的增加,阅历的丰富,人生的历练,越来越感觉到节气的伟大,越来越体味到节气的重要,越来越感知到节气与生活的关系——花开花落,叶荣叶枯,种子从萌芽成长到收获果实,树木从繁茂璀璨到衰败萧条,庄稼从杨花吐穗到刈割打碾,花朵从蓓蕾芬芳到凋谢萎落,地面从冷冻变硬到解冻回暖,植物从凋零萎落到萌芽成长,动物从休整冬眠到苏醒活跃……都是看不见的节气在运筹帷幄,都与节气水乳交融,不差分毫。
节气沿袭固有的自然规律,遵循着生命惯常的节奏,“该冷的时候冷,该热的时候热。该立的立,该废的废”。分毫不差,如约而至。啥时节该下雪,啥时候该落霜,啥日子该降雨,啥时辰该打雷,节气全心中有数,不急不燥,不慌不忙,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然而冷与热,立与废,都使你心服口服”,都会改天换地,转变模样。
四季把一年分隔为截然不同的日子:春华,夏勃,秋实,冬藏。勤劳、诚实、聪慧、谦逊的华夏民族,尊重自然法则,千百年来根据气候、物候、农事与生产实践活动,总结、分析、概况出高度凝练,行之有效的二十四节气,且提炼、吟咏出简洁明快的二十四节气歌,“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并用它来安排农事活动,调节日常生活,并且始终不渝遵循“道法自然”的信念,锲而不舍亲近自然,效法自然,才造就了闻名于世的中华文明,才在多变动荡的世界中有了华夏民族的一席之地。
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想想看,就是一幅幅惹人心动的鲜活画面,一帧帧联想丰富的靓丽风景,不要说设身处地地置身其中,单是看到烂漫的,明媚的,正在酝酿,正在跨越,正在告别寒冷季节,犹如少女一样生机勃勃,有声有色春的字眼,正一步步向人们含笑而来,就让人心潮澎湃,忍不住激动与向往。雨知时节,滋润大地;惊蛰一声春雷,大气磅礴,万物都为之苏醒。一场雨染绿一溪春水,一场雨润了心间和土地。走在春天里,有雨丝为伴,不觉寂寞。夜雨初歇的南山北山,簇簇艳丽芬芳的桃杏花开,大街小巷杨柳轻飏曼舞。新的生机,又一个春光里莅临人间,令刚刚复苏的大地柔情似水。我听见了燕子的每一声呢喃,穿过风声及河中的倒影,低掠于每一个梦中。春天里的一切,都以向上的姿势生长着,势不可挡。
每个节气自有其不同凡响、特立独行的气味、表象、特质与天气特色。一棵树上找不到相同的两片树叶,一年四季的节气也各有各的模样、姿态与气息,且年年有变化,季季不一样。二十四节气中的“四立”为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立为开始,意味春夏秋冬四个鲜明季节的发端与起步,这仅仅是天文学上来说的,气候与物候仍停留在上一节气。但气候会渐渐地,缓慢地向天文学上显示的节气过渡。这是一个逐步的过程,也是一个渐变的走势。急不得,慢不得,不能跨越,不能跳过,只能顺其自然,如约而来。比如立春,预示着“阳和起蛰,品物皆春”,但此时并不能看到春的影子,尤其北方依旧乍暖还寒,只是宣告冬天即将结束,最寒冷的日子将不复存在,春天将要穿越水瘦山寒的日子,抵达这个世界。就像人生,须要经历难以忍受的寂寞、困苦、痛苦和忧伤的浸泡,才能走向成熟和丰盈。
立春还不是春天本身,其意义更多在于转折和奠基,在于它是一个新陈更番的标帜。它还带着冬天的色泽与外观(仿佛冬季仍在延伸)。一个“立”字,仿佛报春的喜娘从冬天里苏醒过来,醒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着轻纱罗裙,娉婷走来,垂首捋发,拂衣立于你面前,悄悄说:官人,喜轿近了。整个世界的所有画面都活了。怎生不欢喜?有一个初始的声音入耳。不是雷声,是遥远天际传来的,让日子不再沉闷,让身心舒展如燕。尽管有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尽管有不曾预料的暴风雪,但毕竟大地回暖,万物复苏,人们明显感到白昼渐渐长了,太阳逐步暖和,能明显地触摸到、感受到春和景明的节拍,天地间弥漫着、铺垫着无声无形的气流,氤氲着、荡漾着暖洋洋的气息——天空中,流动着,奔涌着越来越强的对流;地层深处,冬眠过来,渐渐复苏的动物们,在酝酿着结束难受的蜇伏,重新开始又一年幸福而忙碌的奔走;地面上,几乎所有的生灵都在酝酿着发芽,在萌发着成长,在渴盼着长大;农业文明贴近大地,敬畏自然,时令节气与人们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古人在节气的流变中忙碌前行,生命年轮里,镌刻着每个季节的声音和影子,镌刻着自然的雨声和阳光。而最清楚、最明白“春种一粒籽,秋收万颗粮”道理的农人,应和着自然节拍,在忙着积肥送肥,酝酿着一年的希望——拾掇好农机具,不放过如何一个地头咯旯,将精心选择的种子,播进松软的地中,小麦、玉米、黄豆、胡麻、土豆,像出嫁的女子般,一个个走向命定的沃野,实现生命的跨越!农人和种子一生的梦想,一生要行走的路,都在土里、都在希望的枝叶间。没有什么能够阻止生命自在地泄露生动的活力。事物开始走向深阔,沿着自己的经脉生长、蔓延、奔跑,欣欣向荣。尔后的日子里,一样样精心侍弄,一块块地汗水耕耘。现在的节气,紊乱得不像话,人们虽说多多少少抛弃了节气这部农事书,依靠机械冰冷的科技,日益感受不到那种古朴却深蕴的力量。
翻开农历,那古老厚重的历史经卷中,二十四节气如椽如柱,如时光的纬编,岁月的链扣,莹莹烁烁,璀璨无比。它们或如窈窕淑女,卓然而立,倩影芬芳,或如洒脱儒生,羽扇纶巾,经纶满腹,述说天道与地脉的关联,引导大地上的生长与收获,生存与养生。节气往往有反复、有曲折。但总是螺旋式的上升,是缓慢渐变中走向成熟。明明看到了春的影子,可有时还会有倒春寒袭来,有暴风雪飘落。但日子毕竟温暖了许多,春雪看似厚,太阳的光芒一照,不几天就无影无踪,就像人生并非一马平川,而是迂回曲折,跨过沟坎,才抵达坦途!节气告诉人们天地的伟大、长久,人类的渺小、短暂,还让人们知道敬畏,“明白秩序、懂得感恩”。
随着气温一日日回升,地气一天天湿润,奔跑的雨水,一次次沐浴、冲刷、洗涤、润泽、浇灌着大地上的生灵,所有或张扬或内敛的动植物,不约而同全都苏醒了、萌发了,花开了,草绿了,树活了,天地万物在这个节气里,展演着生命的旺盛,在向着浓厚结实的密度努力——所有色彩,所有光芒,所有付出,所有韵律……麦子蓬蓬勃勃,亮丽灿烂,鲜花怒放,姹紫嫣红,万象更新,生命芬芳,又一个蓬蓬勃勃的春天跃入眼前。
惊蛰一到,伴随着一声声激越、响亮的春雷的震荡,自然界的声、光、色,顿时焕发出无限的生机与活力。大地直到春分,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此时太阳恰好直射在赤道线上。无论南方北方,都是一派春意融融景象,一种清新自如氛围。人们开始沐浴春风,聆听春雷,感受春雨,享受春天风和日丽美丽景致,体味“莺飞草长,杂花生树”现象。
清明时节雨纷纷,一场春雨一场绿,经过雨水的洗涤、沐浴的大地万物,无处不显出蓬勃的生机与活力,无处不显露出醉人的风景与魅力,人们到郊外踏青,陶冶情操,到野外观赏桃红柳绿,蜂飞蝶舞。至谷雨时,天地间花草树木更加绚烂,景色也更为绚丽:麦田油绿,草地翠绿,桃花绯红,柳树袅娜……当雨水滑过叶脉,落地有声,风逐渐变得柔和、温顺起来。青菜、红萝卜和包菜开始荒废已久的功课,一个个在朗风金光里洒脱而长,率性而活。土坡上,石缝里,斜飘的细雨越是骤密,天色越是明丽。我走在自己生命的夏季,眼望着父亲耕耘过的麦地和茂盛的玉米,捕捉生活丝丝缕缕的哲理,体味生命的意义。
若说时光是无声无息的流水,节气就是水波上的一个个灵动、跳跃的浪花与涟漪;若说岁月是无始无终的大道,节气就是一个个穿插其间的生命驿站与关口。而这朵朵浪花,层层驿站,连接起四季、庄稼、万物的兴衰盛亡。春天的绿意葱茏,夏日的奔放蓬勃,秋天的丰厚成熟,冬天的坚强落寞,全在节气的掌控之中,操持之下。说到底,四季的轮回,万物的荣枯,全在于节气的默默变更、科学调控。
进入立夏,我们会感到气温越来越高,植物勃然生长,天地绿肥红瘦,无论北国还是江南,一派迷人璀璨景色。尤其近年越来越盛行的桑拿天气,让人们备受酷暑的煎熬。节气走到小满,是农作物生长的关键时期,此时麦类作物开始灌浆,籽粒逐步饱满,用水量大,此时适时下几场透雨,水浇到节骨眼上,就奠定了丰收的基础。但地处西北的吾乡,前些年往往是持续高温,天不降雨,水库蓄水就少,人们盼水盼的心焦。从许许多多村庄名字上揣测出对水渴求:营盘水、达拉水、窑儿水、甜水湾、张家河、井泉……芒种时节,承接着春播夏华,背负着一年的幸福和希望,人们抢割、抢运、抢晒,忙着收获成熟的大麦、小麦,玉米。若是此时天雨水比往年多了,地头湿润了,人们会抽空到闲置的地里种些糜子,秋天自可吃到黄亮亮、香喷喷的黄米了。而近几年却风水大变,四五月的雨也稠密起来,泽润的山坡绿油油、光鲜鲜的……
夏至与冬至,合称为“两至”,既是宣告一个季节的终结,也预示着又一个新日月的来临。有一句农谚形象、生动、直观地说明了两个节气的特点:“夏至雨连连,冬至雪纷纷”。雨水、谷雨、小雪、大雪四个节气,反映出降水落雪的时间和强度。秋分好像是一枚标尺,不偏不倚地立在秋至中央,恰到好处地将秋天平分了,此时阳光几乎直射赤道,无论南方北方昼夜几乎等长。白露、寒露、霜降三个节气,表面上反映的是水汽凝结、凝华现象,但实质上反映出天地间气温逐渐下降的过程和程度:气温下降到一定程度,水汽开始出现凝露现象,天气渐凉,人们该穿换季衣服了;继续下降的气温,使凝露不断增多,导致天气越来越凉,有些农作物不能耽搁,得赶快收拾,否则会冻坏、腐烂;当温度降至摄氏零度以下,水汽凝华为霜,表明又一个寒冷季节即将来到。万物开始衰败:花朵凋谢,树木凋零,生命的大戏走向了谢幕的过程。
节气是棵大树,扎根于中华传统深厚土壤。节气的变迁关乎植物的生长,庄稼的顺序,鸟儿的留与候,还有生活习性等等。它蕴藏着时间韵味,季节节奏,让人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感受到人间烟火的温暖与美。大地上勤恳劳作的农人,最懂得感恩节气。就像一粒粒时光孕育的珍珠,被轻风串起,被时光串起,照亮农人心头,温暖于农人心窝。农人像呼唤自家小儿女一样时刻呼唤着节气,喊小雪之时,内心飘荡着旖旎诗行;说小满之时,嗅觉里都是麦子灌浆清香;讲到白露,眼睛清澈,内心澄明;说到清明,拂堤杨柳先于脱口而出的音节而婀娜生烟。一次次踏进岁月的腹地,一次次触摸、体味到节气的博大精深。多少个世纪,与节气为伴,或风风雨雨,或阳光灿烂,但始终相信:人类只有敬畏自然,尊重规律,遵循天道,亲近自然,适应自然,天地万物才会和谐相处,才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过度开垦,乱砍滥伐,任意开采,随意排放,只能导致节气失调,气候反常。水土流失,冰川融化,天气突变,地下水位下降,一些植物在逐步消亡,沙尘暴频发,物种频危,土壤沙化……说到底都是人类自身亲手制造的恶果。
节气是实用的,大地袒露着顺应节气而蓬勃或凋敝,谷仓张开着等待节气来填满粮食;节气是浪漫的,谚语音韵婉转,仄起平收,是一首首民间的诗歌,在传唱中将节气的美和功用传递。岁月匆匆,时光的印痕无声记载着世间的所有美好和灿烂。春去春又回。雁归又北回。雪走了,雨来了。天地之下,大地之上,春华秋实,其实就是节气的孕育之果。没有什么能逃脱节气的掌控,没有什么能游离于节气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