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文华
农历腊月初八,是华夏民族传统的腊八节,这天西北风俗讲究要吃豆类熬制的粥,叫腊八粥。
据说佛祖如来未成佛时,因饥饿昏倒在尼连河边,在腊八这天吃了牧羊女用各种杂粮野果煮的粥后,才精神抖擞,静坐菩提树下,修成正果,得道成佛。寺院的僧侣到这天,要和普天下百姓一样,专门吃腊八粥,故此腊八也是佛教的重要节日。从这一天开始,趟过岁月酸辛苦辣的百姓,开始预备、筹划一年一度最隆重、最开心的“年”。有民谣越过阡陌纵横的春秋,依稀浅吟低唱而来,凄美而动听,让人心旌神驰,滋润着苦苦把挣光阴的心扉,芬芳着浸泡在寒冷日月的灵魂:小孩小孩你甭馋,过了腊八就过年。
蹲在时光的岸边,守望,循规蹈矩的乡村,年年恪守古训,沿袭、传承祖宗的许多习俗,才使日子不至于过于单调乏味,才使心灵有所期盼与向往。辛辛苦苦一年的百姓,平时舍不得穿,舍不得花,从迈过腊八门槛这天起,有吉祥如意、快乐红火年的诱惑,有簇新热闹、心想事成年的召唤,好像所有的愁苦,所有的不快会随着年的到来而烟消云散,一个个变得财大气粗,信心百倍,不约而同有计划地置办年货,准备过年。而腊八粥仿佛是全民总动员的号角——喝完腊八粥,预示着年的脚步会越来越近。
从远古一路走来平民化的粥,一直滋润呵护着汉民族平和实在的肠胃。一次次在寒冬腊月,品尝母亲亲手柴火熬做的腊八粥的过程,就是一次次感悟、体味并咀嚼本色、纯粹乡野气息的过程。来自乡间大地,饱含阳光雨露的扁豆、黑豆,在日月里催根拔节,在勤劳汗水里收割打碾,一粒粒被母亲操持家务的手细细挑选、淘洗,下入铁锅中,文火慢慢熬的过程,就是散发醇香、自然的庄稼味道的过程,也是不善言辞、不会表白的母亲,对家庭的呵护,对子女的体贴淋漓尽致展示、表达的过程。一个母亲的爱心,其实说到底,就是体现在一针一线、一饭一粥的具体物象中。谁人想起母亲,都会自不而然记起油灯下纳鞋底、缝补衣服,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操持家务的情景,怀恋起一餐餐、一碗碗那些平常日子里母亲想方设法做的 “美味佳肴”。而腊八粥首当其冲,因起独特的芳香而沉在心底,每每从肠胃里反刍出来,腾起的一定是对母亲永远的感恩与感激!
腊八这个节气,正处于西北最寒冷的九里天,有民谣唱到:“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可见天气有多寒冷。我们这里的习俗是做腊八粥的水要用冰块化开的水。其实,那个天气涝池(乡村用来盛水的水池)的水找不到了,只有满满一池子的冰。记得小时跟着父亲(或是姑姑),背着背篼,提着洋镐,去涝池和河边刨冰。先用洋镐揭去有些脏兮兮的浮冰,露出光洁诱人、晶莹剔透,犹如玉石般,白白亮亮,纯净透明的冰,看好纹路,轻轻一刨,一刨一块,心里是那样的兴奋而喜悦。若干年前,我去外婆家,听说姑姑要去刨冰,吵着闹着要跟着去。天气是那样的寒,冷风是那样的凌厉,尽管我戴着母亲用棉布做的棉帽子,小脸蛋还是被冻的通红通红,小手也冻僵了,一路上快快插在厚厚的装有棉花的棉衣袖筒里捂一捂,感觉温暖得多了。小脚穿的单薄的布鞋,早已冻麻木了,可高兴异常,走到涝池从袖筒取出小手,捡拾着那些姑姑刨下晶莹的小冰块,还不时找一块像冰棍一样长长的,含在嘴里,尽管没有一点味道,但含在嘴里,有一股冰冰凉凉的水,一点一滴进入肚皮,就像今天孩子们吃的冰激凌般乐此不彼。姑姑把刨好的冰一块块装在背篼里,直到实在装不下,才背起来,上路,回家。人的本性其实在很小之时就暴露出来,就像我捡拾冰块,尽管明知力气小,但还是自不量力,在小竹筐里“贪婪”地捡拾了许多,唯恐自家刨出的冰被别人拾取是吃亏。可力气太小了,实在提不起来,不像姑姑,躬下身子,那么一背篼的冰,依然大踏步走着。我不得不取下几块。走几步,感觉还是有些沉,再取出一块,放在路边。回到家里,只剩下半筐冰,好在姑姑和外婆一点也不理会我拿回多少。物是人非,外婆、外爷连同我年轻的姑姑早已作古,唯有寒风刺骨的腊八之前刨冰块的情景,刀刻斧凿般在脑海里不时想起。将刨来的冰取几块,放在铁锅里,烧几把麦草,一点点化开了,舀出来,才做腊八粥。
芳香。淳朴。饱满的五谷杂粮,在火的簇拥、烘烤下,在铁锅和冰化开的清凌凌水的煮沸、蒸熬下,一点点弥漫出家常饭的味道。再将纯油菜籽炸出的金灿灿、黄亮亮的清油在铁勺中炼开,炝了香菜、蒜苗和花椒粉、姜粉,粥的香味会更加浓郁、更为持久、更能勾人肠胃。经济条件好的人家,再往下了面条的腊八粥中,加些炸好的麻花,吃起来会更加实在而暖人。
有美好梦想在前方召唤着、引领着人的脚步,有谁不兴高采烈?有谁不热切期盼?寒冬腊月,北风怒吼,天寒地冻,水瘦山冷,有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混合着扁豆、黑豆、黄豆、红糖、花生米香味的粥喝,是小时记忆里最难得、最美味的享受。流传千百年,文化积淀很深的腊八粥,讲究颇多。其中有种说法是,谁家的腊八粥做的早,做的香,来年全家老小身体康健,日子定然红红火火。谁不期盼风调雨顺的日子,谁不向往平安如意的生活。家乡的腊八粥一家比一家早,一家比一家香,就好像是一次家庭主妇暗中的烹调比赛,又好像是一次乡村美味佳肴的展示亮相。天麻麻亮,鸡叫三遍,虽看不见一个人影,只听见村子里这家那家的风匣“吧嗒、吧嗒”不紧不慢地响,只看见一缕接一缕的炊烟,袅娜在家家户户土房顶的上空,随风飘飘散散,只闻见一股接一股的香味,从烟囱里冒出、从小院中飘出。吃过山珍海味,总觉得那时母亲做的扁豆面条腊八粥最香——概因平常嘴里下咽的肚中咀嚼的大多是粗茶淡饭,唯腊八有清油炝的葱花、香菜,有糊糊香香的扁豆,有劲道滑溜的面条,且能可着肚皮吃,能不让人喜笑颜开,能不让人记忆永存!
腊八这一天有吃腊八粥的习俗,腊八粥也叫“七宝五味粥”。据说腊八粥传自印度。佛教的创始者释迦牟尼本是古印度北部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境内)净饭王的儿子,他见众生受生老病死等痛苦折磨,又不满当时婆罗门的神权统治,舍弃王位,出家修道。初无收获,后经六年苦行,于腊月八日,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在这六年苦行中,每日仅食一麻一米。后人不忘他所受的苦难,于每年腊月初八吃粥以做纪念。腊八粥讲究糊,说越糊越象,但这种糊要恰到好处,既不能粘锅,又不能有半点焦味。在贫穷的岁月,在地冻山寒之时,吃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腊八粥,不折不扣是一种美的最高享受,是拥吻和感知美好生活的真切体验。如今随着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家乡的腊八粥越做越讲究,越做越排场,不但保留了老祖宗遗传的杂粮做原料,还与时俱进,加进了莲子、桂圆、花生仁、核桃仁、葡萄干等各种平常嘴里吃起来好的东西,做成集百家之长、南北风味于一体的豆、米、果品腊八粥。这样的粥吃起来清香甜美,畅气生津,有利消化,更有和胃、补脾、通便之健身功效。宋代诗人陆游专门写过一首《食粥》的诗,其中写道:“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腊八粥熬好之后,要先敬神祭祖。之后要赠送亲友,一定要在中午之前送出去。最后才是全家人食用。吃剩的腊八粥,保存着吃了几天还有剩下来的,却是好兆头,取其“年年有余”的意义。如果把粥送给周围的邻居和他人的人吃,那更是为自己积德。我们聪慧的古人,早把食粥作为延年益寿、强身健胃之法了。物质生活逐步改善,冬天却越来越冷的今天,人们喝完腊八粥,热切盼望过年的心结却始终未变。
民俗节日犹如植入我们民族传统文化土壤中的一粒种子,经特有风俗、习惯、饮食、礼仪的催化、发酵,自会萌芽、绽叶,长出非同凡响、卓异璀璨的花朵,给人以耳目一新、持久恒远的影响。腊八、冬至、小年、春节、清明、端午、中秋……一个个具有独特魅力的节日,装点着、映衬着我们平凡的生活,让我们的肠胃与心灵,咀嚼着不同的味道,体察着生活的千姿百态。
总是有所期盼,心灵才有所慰藉。
总是有所向往,灵魂才鲜活圣洁——醇香、芬芳的腊八粥,以特有的方式,提醒着辛苦劳作的大众,迈过腊八的门槛,喝过腊八的豆粥,红红火火的年,笑吟吟、美滋滋地向我们开心地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