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 余新锋
“槐庙”是隐藏在时光深处的一座独特的庙。只是到了现在,当年的“槐庙”被人们称为了“蓝田乡约堂”。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对家乡人崇敬的杨公——南宋时期被贬到杉洋的杨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八百多年前,他就在这座“槐庙”里为杉洋村民忙着公务,直至鞠躬尽瘁。 我在《宋史》里查找他的传略,无传;我在网上查找,好不容易检索出一句话:南宋太守杨易曾有“桑麻万顷时氛散 ,丝竹千门户照移”的诗句 ……但再查找,度娘告诉我,“桑麻万顷时氛散 ,丝竹千门户照移”出自我的福建老乡、浦城人杨亿的《郡斋西宁即事十韵招丽水殿丞武功从事》诗作中。就是说,此杨易非彼杨亿!
再后来,我拜托大学好友、现在在高校工作的廖君利用他的便利帮我查找,但过了一段时间,他回电话来,很遗憾地告诉我:他也查不到杨易的具体资料。
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外省来杉洋村做官的人,又是一个深受杉洋人爱戴尊崇的清官,至今,杉洋乡民的心中,依然存留着他以民为本、刚直仁厚甚至睿智的形象。而我,无数次走过杉洋村中心地段那重建于清乾隆廿六年的古建筑——写有“槐庙古迹”的“乡约堂”,依然仿佛看见他坐在他的“衙亭”里,身材瘦小,长髯飘飘,脸上一派祥和。
故老传说,杨易是因为朱熹而被贬到杉洋的。
我在家乡著名的文化学者瘦马老师的文章里看到他对杨易的介绍:杨易,字明善,浙江山阴人氏,“官拜兵部侍郎,与晦庵朱文公同为理学,因谏韩侂胄丞相,贬为杉洋巡检”。
这该是对杨易最为具体的介绍了。
杉洋古时称为杉关,是历史上的军事要地。因路通五县,宋代时设巡检司,明清时期设捕盗馆。因为替朱熹仗义执言,杨易这个兵部侍郎(从三品,相当于国防部副部长)竟被贬谪到杉洋,带着他忠心的(舍人)随从盘缧笳,当了一个市一级公安机构的头儿。到了杉洋之后,他安心守关,兼管地方事务,清廉敬业,爱民如子,深受爱戴。
据说,现在的“乡约堂”就是宋代巡检司衙门所在地,而包括我在内的杉洋人如今都还是习惯地称它为“衙亭”。
《周礼》提出为官者要善、能、敬、正、法、辨、俭,意思是为官者要善良、能干、敬业、公正、守法、明辨、节俭。来到杉洋后,杨易就在他的“衙亭”里践行着善、能、敬、正、法、辨、俭。多年之后,浙江人杨易病逝于福建杉洋村那个槐树旁的衙斋——巡检司衙门。他死后,杉洋村民就在衙址上建起了杨公庙。这里一定曾经有一棵槐树,所以杨公庙很长一段事情都被称为“槐庙”。八百年的时代变迁,槐庙只余故址,和故址上重建起来的“乡约堂”,而那棵衙斋旁的槐树,也完全消逝于历史云烟中了。
在杨易去世后,名叫盘缧笳的随从竟然自刎殉主!杉洋百姓感念他的忠心,就在槐庙里也塑造他的形象作为配祀。后来,人们又在杨易守卫过的杉洋东山岭头堂隘口建东山祖庙,奉为三十六都蓝田界内都城隍,尊称他为“杨相尊公”。清末杉洋民间的书法家李方莲还为东山祖庙题写了这样一副对联:“掌九邑咽喉,想当年为国为民,铁印树勋崇北阙; 竖千秋保障,喜此日寿身寿世,金垒酌酒庆南山。”
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想,“槐庙”旁的那棵槐树,一定是弯腰驼背,头顶稀疏凌乱的槐叶,在风中傲然挺立。庞大的枝杆支撑着一个巨大的绿色花冠,占据了很大一片天,巨大花冠下幽幽的凉爽,有时,杨易还会跟乡民们在树阴下乘凉和避雨。当盛夏花期来临时,一串串洁白的槐花缀满树枝,垂落在“槐庙”黛色的屋顶上,而空气中,却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沁人肺腑……
最终,它不再是枝繁叶茂,而是在寒风中老去,成为枯树,在某个寂静的夜里倒下。它会和杨易倒在同一天吗?我不知道,但那棵老槐树永远地消失了,杨易却在杉杨百姓的心里得到永生。
由杨易的“衙亭”,我的目光穿越历史,到达郑板桥的“衙斋”。
郑板桥(1693—1765年)是清代画家和文学家,“扬州八怪”之一,名燮,是康熙朝秀才、雍正朝举人、乾隆元年进士。他一生主要客居扬州,以卖画为生。
出身寒微的郑燮曾是个爱民怜民的清官。他对劳苦大众,特别是农民,怀有真挚深厚的感情。他在《家书》中说:“我想天地间第一等人,只有农夫,而士为四民之末。”“使天下无农夫,举世皆饿死矣!”他的《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脍炙人口:“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他还有一幅后来被徐悲鸿收藏的著名画作《衙斋听竹》,作于清乾隆十一年。当时,山东大涝、大疫,潍县到了“人相食”的悲惨境地。郑板桥由范县转任潍县县令,到任后即“令(大户)开厂煮粥轮饲之”。作为一县之长,郑板桥与百姓感情相通、休戚与共,因此,在潍县大灾之际,他夜卧衙斋,心神不宁地从风中之竹想到灾中之民,“一枝一叶总关情”。他做了12年“县太爷“,却从不摆官架子,夜间出巡,常常是不鸣锣喝道,不打“回避”“肃静”的牌子,只以小吏提的写有“板桥”二字的灯笼作为前导,悄然而行。
杨易也正是这样清廉勤政的爱民清官。他虽殉职在任上,却在杉洋和历史上留下了一世清名!
现在,每年的农历三月十三日是杉洋特有的杨公诞节日。在这一天,杉洋人民都会举行隆重的纪念活动,齐庆杨公诞,同看杨公戏。
每年杨公诞,杉洋村热闹非凡,经常连演三五天的杨公戏。农历三月十三日上午,是传统的游杨公活动,由百姓及装扮成八仙、黑白无常等人,和其他人组成的依仗队伍,前往东山祖庙迎杨公。然后杨公巡游杉洋八大城门,沿途百姓设香案、放鞭炮、供茶水、烧香烛迎接杨公神像,道家法师则随着杨公塑像沿途作法,祈求合境平安。以前,杨公与舍人爷的塑像会被迎请到槐庙,现在它们被村民们请到杉洋文化宫内,端坐后排,观赏精彩的杨公戏……
更值得一提的是,“槐庙”在清乾隆廿六年(公元1761年)由地方乡绅为首重建后,又被命名为“蓝田乡约堂”,作为地方百姓议事的处所。它占地六百多平方米,是杉洋唯一一座典型的徽派建筑,内设议事厅、戏台,一面“古鉴今”的匾额悬挂中堂。有省级文史专家说,这种商议制定乡规民约的“乡约堂”在全省范围内都是独一无二的。
关于槐庙的重建,还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故事。民国初期,杉洋有一个叫刘登的武装势力头子,称霸一方。为了表示自己并非匪盗,他着手修复杉洋“槐庙古迹”,凡杉洋有钱的乡绅商家都被他请去集中开会,要求自动认捐。相传当时的认捐会上,有两位财主躲在灯火昏暗的角落,妄想蒙混过关。不料认捐完毕,精明过人的刘登高声问:“还有谁没有捐?”无人出声。刘登举灯一照说:“原来这还有两位大财主正在商量如何出大力哩,太好了,那就这位出木料,这位兜底吧。”这两个财主无奈,只好照办,其中一位把自己山林的木料都砍光了才够建槐庙,一位兜底工程最终费用,差点倾家荡产。
令人称奇的是,颇有匪气的刘登在槐庙故址上建起了“蓝田乡约堂”后,当时四个颇有骨气的四大书法名家居然同时为“乡约堂”题字!这就是余士庵的“蓝田乡约堂”、余良骏的“愿合枌榆敦礼让,且修萍藻荐馨香”对联、余理斋的“立德隆礼”楣批、李若初的“槐庙古迹”题字。
“蓝田乡约堂”由与福建省长萨镇冰义结金兰的余士庵先生题写。余士庵曾在科试中取为古田童试第一名,却绝弃仕途,挽起发髻,设馆教徒,悬壶济世。由于他精诗词韵律、通地理堪舆,民国海军上将萨镇冰与他相见恨晚,结为“金兰”,流连杉洋多日,唱和诗词百余首。而“蓝田乡约堂”大门对联“愿合枌榆敦礼让;且修蘋藻荐馨香”则由曾任上杭县知事,主编过民国版《古田县志》的余良骏书写。余良骏还是李若初先生的启蒙老师。 “槐庙古迹”就出自当时才三十多岁的李若初先生之手,他后来以诗书画三绝扬名闽省。左右文武门上方的“立德,隆礼”则出自若初先生的学生余理斋之手笔。这些联句充分表达杉洋百姓崇尚仁义道德的追求……
从前有座庙,庙里有个杨易公。他的嘉言懿行,被久久传颂,直至今日,依然成为蓝田大地上美丽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