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于 兴

俗话说六十甲子一个轮回，也许不用六十年就完成一个轮回——

离家已近一个甲子，但每年清明节、寒衣节（阴历十月初一）基本都回老家上坟，这是死规矩、硬道理。通过上坟焚香烧纸，沟通阴阳两世的思念，缅怀故去的亲人；通过对先人的祭祀，传承中华传统文化，弘扬孝道礼仪。

我家的祖坟是2005年新修的，短短十几年光阴，奶奶、父母、哥哥、三弟三代人都默默地躺在了那些黄土堆里。每当想到这些，禁不住阵阵心酸，泪眼打转，更感叹时光如梭，轮回之快。

坟地原本是耕地，虽不是什么上好的水田，但土厚田平，三弟在世时经常维护，坟场利落干净，柏树环绕，绿树成荫。三弟是唯一留在老家守摊儿的人，他走了家里再无人照料，蒿草丛生，荒芜年胜一年，上坟时总要穿荆棘过草丛，烧纸前总得割除清理杂草，以防失火烧荒引出灾情。

老家的宅院距坟地不足一华里路程，虽说多年已无人居住，但上完坟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去瞧上一眼，因为那是生我养我哺育我成长的地方，寄托了数不尽的情感，记载了道不完的往事。

碎石垒砌的院墙被荒草埋了半截，用木棒铁皮钉制的简易院门更显得陈旧不堪，门上铁锁虽锈迹斑斑，但仍坚守着自己的职责。上方四眼石窑洞未见衰老，丹霞红石，容光依旧。从窑洞的房顶上俯看院落，东屋还好，南面的厨房近乎坍塌，西屋的房顶塌了一个大洞，后墙鼓着大包，像一位驼背弓腰的百岁老人，风烛残年，岌岌可危。房屋的破落足以让人感伤心痛，更让人伤感的是满院丈余高的荒草和杜梨棵子。记得院里的土壤并不肥沃，蒿草却并不嫌弃土薄地贫，年年疯长，一岁一枯荣，枯草败蒿几乎没上窗台；院里本有一株梨树，几年光景像无人照看疯野的孩子，成长异常，不长树梢光长树根，支出的小梨树（杜梨）串了满院。触景生情，思绪早已回到了那个难忘的满院生气的岁月。

那是现在影视剧中常常表现的、现在年轻人想也不曾想到的极度贫穷的年代，那是我笔下曾经记述过的老屋。小时候，拆掉老屋便是拆掉了上一轮回的时代。但轮回是极其艰难而难忘的，破旧不堪、摇摇欲坠的老屋曾几乎让父亲背井离乡，举家迁往山西榆次。是庄上的叔叔、大爷们苦苦挽留，众人帮扶才由老屋变新屋，实现了一个新的轮回，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和光景。记得清楚，那年哥哥16岁，我11岁，在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每天早上天一亮，父亲就带上我俩上山起石头。地冻的一镢头刨一个白印子，震得虎口生疼！多少次我冻的哆嗦啼哭，父亲总是劝说快刨快干就不冷了。一个冬天下来，房后的山坡上摆满了大大小小、薄薄厚厚的石头。又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庄上的叔叔大爷们，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到两个月盖起了两眼当时庄上最高大宽敞而明亮的窑洞。那时兴助工，除用了6位匠人，其他都是助工干的。良好的家道加上奶奶、父母的人缘儿换来了用不完的助工，窑洞盖好后，几位匠人这个不要钱，那个算助工，家里卖了几只羊和核桃、杮子准备的25块工钱也没用完。每当想起这些往事，总心生感动，激动万千。

曾几何时，老院是多么富有生机，兄弟姐妹7个，加上奶奶和父母总共10口人，是当时队里人口最多的一家。生活虽很贫困，但良好家道传承与奶奶、父母极好的为人，让这个院极有生气和活力，队里很多集体活动都到这个院里举行，阴天下雨叔叔、大爷们都来这里听父亲说书讲故事，外来的乡亲也总愿到院里打个招呼说会儿话，院里总是欢声笑语、一派祥和。

五十多年光阴荏苒，轮回是多么的迅速，新屋再成老屋，几代人用心血打造的大院已破败荒芜，冷落的让人心颤思乱，往日的情景变成了抹不去的记忆，铭刻心底。看到房顶上的破洞，总会想起小时候酷暑时在房顶睡觉过夜的凉意；瞧瞧满院的蒿草，总能回味当年雪花梨的甘甜味道；站在房顶瞧着饱含风雨、养育几代人的院落，眼前总有兄弟姐妹欢笑打闹的情景，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塞满心头。

老家有一个好听的名子叫泉峪，虽处僻塞深山，但山沟里梯田磊磊，清泉叮咚，土肥水丰，人丁兴旺，最多时共居住了三十多户人家，为一个生产小队。不到六十年一个轮回，时光未能冲淡记忆，却迅速改变了眼前：往日肥沃的梯田不少已成荒草坪，再不曾看到滚滚麦浪；曾经光秃秃的山坡，现已灌木丛生，绿树成荫，层林尽染，万紫千红；当年热闹红火的小山庄，如今也只剩几户留守老人。忆往昔，那个轰轰烈烈的年代，这里是何等的贫穷，地再好水再丰，总是挨饿受穷，最差的年景人均口粮不足百斤，一个工值不到两毛钱（还不是全国最穷的地方）。不到一个轮回，变化又是何等的惊人，让人难以想象。地虽荒芜，家家却不愁吃不愁穿，想吃啥就吃啥；房屋破旧了，年轻人都走出山沟沟进了城，去追求更加美好幸福的人生。

社会在轮回中发展，在轮回中进步。曾经的茅草老屋一个轮回变成了漂亮的石窑洞。如今石窑洞也已破败不堪，等待的是下一个轮回的变迁与更新。

一个老院从破旧到更新，从更新又到破落，在轮回中改变提升。改革开放四十年，不到一个轮回，社会及家庭的变化更是翻天覆地，改天换地，日新月异。兄弟姐妹们都很优秀，工作、家庭都很美满，老家的院落冷落了，但大家都从山庄走进了城市，从石窑洞住进了城里购置的楼宇新宅，一个轮回让山里人变成了城里人，让生活前进了一大步。社会的进步，家乡的变化更是让人欣喜让人向往。且不说生活质量的巨大变迁和提升，就交通而言，上一轮回我离开家乡时步行五十里才能挤上公交车。几十里的崎岖山路，回一趟家就是一次长途跋涉，几天磨历。一个轮回不到天堑变通途，小车直接开到家门口。近年来，新农村建设和山区旅游事业的发展，特别是张河湾抽水蓄能电站的建成，让家乡生态环境迅速改变和提升。良好的自然资源，青山绿水必然会让投资者青睐。试想不久的未来，我家那宽大的旧宅院，也许就是漂亮而热闹的旅游农家院或是掩映于山间密林、青山绿水间的洋房别墅。

期待下一轮回的美好变迁，期待老宅迎来新的容颜。

2019年10月28日（农历十月初一）于泉峪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