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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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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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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憨哥哥

                    

                                                

 

哥哥排行老大,墩实的身材,黝黑的面庞,说话慢条斯理,步履稳健迟重,天生一副憨相。

哥哥的憨不是愚钝,憨厚的相貌上显现的是忠厚、老实;哥哥是憨不是笨拙,明亮的眸子里透着灵气、聪慧;哥哥的憨不是木讷,言谈举止中洋溢着宽容、大度。哥哥的憨可敬可爱,家里、村里、单位里,同事、同学、同乡中都是好人缘儿。

小时候家境窘困,经常与哥哥结伴上山割柴,下地务农。上山割柴时,天生淘气、霸气的我总是跑在前面,将茂密的好柴禾据为己有,哥哥从不与我争长论短,总是顺着我,嘿嘿一笑了之,他自己碰到什么割什么,因此,也总因为柴割得没我多没我好,回家挨一顿训斥。记得一次下地锄谷苗,天气很热,我总嫌哥哥锄得慢,就和他包开锄。我马里马虎很快锄完坐到地头的大树下乘凉。看着哥哥脸朝黄土背朝天,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情景,我跷着二郎腿,吹着口哨,还不时说句风凉话。哥哥也从不生气,只是边锄地边嘿嘿地笑。收工后,我连蹦带跳前边跑,哥哥也总是将我丢下的衣服、草帽一类收拾齐全,不慌不忙笑呵呵的跟在我后头回家。长大了我才明白,并不是我锄得快,而是我锄得糙,没过一周地里又长满了草。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那贫苦的年代里,哥哥上到高小就辍学了。记得哥哥高小毕业时,他的班主任、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满头白发的毕仲老师专程到家里为哥哥说情,希望父亲能让他到20里外的中学上初中。但毕老师的苦心最终没被父亲采纳,哥哥还是回家拉起了锄把子。

辍学后的哥哥一度非常苦闷、彷徨和惆怅。那时哥哥脸上总是挂满愁云,吃过晚饭总爱爬到西屋的房顶上看星星、瞧月亮。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哥哥突然发现了生活的美好,激发了生活的兴趣,脸上露出了笑颜。一日,我看见哥哥缠着大姥姥(家乡一种称呼)教他拉胡琴(板胡),练习工尺谱,从宫、商、角、徵、羽1234567,不久便听到他拉出的不太悦耳的《东方红》曲。再后来,胡琴拉得熟了,他又花几毛钱买了一只竹笛,借了一把唢呐。骄阳似火的日子里,中午我经常偷偷钻进村里的苇田,帮他摘哑吧苇子,取笛膜,做哨子。大姥姥的板胡很旧,家里没钱买新的,哥哥就用竹筒、枣木自己制作二胡。哥哥虽憨却胆儿小,但他总会动用心机,鼓动起我的二杆子劲儿,我便趁中午大人们午休的时机,到水塘边逮蛇,把蛇皮褪下来穿到铁锨柄上,晒干后做琴皮。一个夏日过去了,哥哥不仅板胡、二胡拉得熟、笛子吹得更棒!以后他还学会了唢呐、箫、笙等多种民乐。

自打哥哥迷上了乐器,闭塞的山庄里就充满了欢乐。茶余饭后,月明星稀,哥哥放下饭碗就跑到西屋的房顶上,吹拉起悠扬、柔美、悲恸、动听的笛子或二胡曲。每当哥哥的笛声响起,乡亲们也总是不约而同地端着饭碗,叼着烟袋,或坐或蹲在西屋周围、窗前月下,静静欣赏哥哥的笛声、二胡曲。那时没有如今这么丰富的音乐,我最爱听的是哥哥吹的那首《医疗队员下乡来》。幽静的山坳,湛蓝的天空,和风中飘荡着和美的旋律,行云止步,余音绕谷,给穷苦的山里人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和愉悦。

音乐使哥哥愉快地走出了人生低谷,他不再苦闷、彷徨,总是吹着笛子上地,吹着竹箫回家。山庄里也不再寂寞、冷清,晚霞即逝、明月初升的时分,乡亲们不用再听蝉鸣蛙叫,只在翘首盼望哥哥的二胡和笛声。哥哥兴趣很广,老舅是山里有名的中医,一有闲暇,他就跑十几里到老舅家求教,几年下来,又成了山里小有名气的土医生。乡亲们说哥哥的脉底清,断脉断得准,还为不少人治好了疑难杂症哩!前几年还开办了自己的诊所。

哥哥18岁那年,他和他的笛声一起走出了大山,报名到矿区当了煤矿工人。清楚地记得哥哥离家时的情景。那是个冬日,哥哥穿着奶奶织奶奶染的蓝色土布大免裆棉裤,光头上乌黑的发茬,身后背着一个紫红色土布被子,被子里插着他心爱的竹笛和二胡。我跑到一个高高的山岗上,目送哥哥的背影一点点远去,听到他那悠扬的笛声还在山谷中回荡,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他的笛声。

哥哥很幸运,虽然到了矿上工作,但没有做埋了还没死的挖煤工。正赶上矿上建现代化炼焦厂,哥哥很快被选送到南方学炼焦,学成后当了技术员。改革开放,企业关停并转,哥哥又转到了建筑公司。哥哥的憨劲儿,其实是一股钻劲儿,是一种韧劲儿,哥哥很快又成了建筑业的行家里手,并在县里享有一流的工程信誉。

哥哥身上凝结着孝悌为本、勤劳朴实的传统美德,他总是先家人之忧而忧,后家人之乐而乐。哥哥十四五岁就和大人们一样抡大锤、扛大包,挣的是十分工。到矿上上班后,每次回家,一进家门放下行李就到地里干活。有件事过去了几十年仍在我心头萦绕:哥哥结婚时,家里竟做不起两床新被子,只给嫂子做了一床新被子。新人新房,床上极不协调的摆放着哥哥打小盖得那床、打着许多补丁的红色土布被子。当时还小不以为然,现在我真不敢想那时家里的窘迫,更不敢想嫂子当年是如何接受了这种窘迫,至于哥哥新婚之夜盖着破被子睡觉的心情,我就更不敢想象了。

哥哥对我更是无微不至的关爱。70年代初公社(乡)要保送我上大学,哥哥得知消息后,马上写信鼓励我好好考,家里没钱哥供你。我在县上当放映员时,哥哥为了让我在人前人后混得体面些,花一个月工资为我买了件当时很时髦的棉大衣,他自己却在几年后才舍得买。一次,我到矿上看哥哥,哥哥不愿让我与他一起吃食堂,专门为我煮挂面、打荷包蛋。锅开了,哥哥却不知荷包蛋咋打。当时我心里顿觉酸楚,心想哥哥可能从来没舍得吃个荷包蛋吧!

哥哥英年早逝,按家乡习俗,要把他葬在山上的悬崖里。出殡那天,小小山庄,几十名少年儿童主动前来为他举花圈,数十名乡亲主动前来为他抬棺。过早失去哥哥的悲痛,早已使我无力爬上那陡峭的山坡。我坐在杂草丛中,只见苍翠葱绿的山坡上,花团锦簇在绿草丛中涌动,人头攒动,沉重的棺木在众乡亲的簇拥下飞跑上山,我的心震颤了,眼睛湿润了,我仿佛又听到了当年山坳里、乡亲们中回荡着的那悠扬悦耳的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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