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的一场透雨淋湿了我整个疲惫的身躯,雨后的一轮阳光,不太透明却有些刺眼,从多情的云朵间倾泻下来,温婉的洒在蜿蜒的公路上,青山旁,田地间。行走在雨后清新的大自然里,漫山遍野的绿叶与嫩芽铺天盖地般迎面而来,让人感觉久违而又厚重。 我竟然忘记了,这已经又是一个春天的到来。 拐过了几道弯,原先还有些暗淡的天空突然间变得云开雾散。突然,我的眼前一亮,公路边一棵如伞形般的小树上绽放出了无数朵红白相间的花朵,叶子如手掌,花朵则呈喇叭形,雪白,底部微微泛红,每一个枝头都盛开着,一朵一朵簇拥在一起,将小树装扮成了一座美丽的花塔。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桐梓花。“桐梓树,桐梓花,树可爬、花喇叭,果榨油、叶包粑……。” 我的老家在后坪乡的一个偏远村子里,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站在高高的山坡山,放眼望去,半坡、田埂,路边、屋后,漫山遍野争相盛开的桐梓花灿若云霞,白茫茫一片。花开之后的桐梓树,仿若一把把绿色生态的大伞罩在大地上。到了初夏,放学后的我们,都会来到树荫下休憩读书,或爬上桐梓树戏耍打闹,让人流连忘返。 桐梓花开,倒春寒前后,也就是一年农忙季节的开始,家乡有冻桐梓花之说,也就是说,这期间越冷,那么,桐梓花也就开的越早,也就意外着那一年年岁越好。那个时候,也就是我孩提时代最为欢快的时刻了。 “炒苞谷炮(爆)了哦……。”每年的这个时候,在蜿蜒曲折的乡间小径上,远远地就听到了这熟悉而又厚重的声音。这声音刚一响起,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立刻会回家,拿着盅盅,提着火麻布口袋,装上苞谷,一溜烟地赶来,这个时候也就是村子里最为闹热的时候了。 炒苞谷爆的男人是一个结实憨厚的中年男人,穿着粗布蓝色衣服,胸前挂着一张厚实而又油腻的黑色围腰,身上的背篼里装着满满一篼子工具。好客的村里人生拉活拽地将他邀请到自家门前,帮的帮忙,打的打杂,好不热闹。 炒苞谷爆的师傅是外地人。在人们的问候声中,师傅熟练地从背篼里拿出一个方形小凳子,稳稳地坐在上面后,然后不紧不慢的从背篼里一件件将工具拿出来放在地上,在他的面前,铺着一张宽大的塑料薄膜,其用途是防止爆后的爆米花四处飞溅。 不多时,外地师傅就搬出来一个黑魆魆的东西,村里人一看就知道那是炒爆米花的机器,他事先把一个支架固定在地上,然后就把那个机器搁置在上面。那个年代,科技还不是很发达,爆爆米花时都是使用柴火进行烘烤,然后用双手在支架上对机器进行摇摆,当爆米花机器达到了一定的温度后,就将机器的一头用麻布口袋蒙住,然后用脚使劲一踩,只听得“砰”地一声,爆爆米花的工序基本上就算完成了。经过爆炒的苞谷爆雪白如桐梓花,香喷喷,甜滋滋。最激动人心的莫过于就是在起锅爆炸的时候了,胆子小的,就只能站得远远地观望,哪一家的爆米花在爆炸时的声音越响,也就说明那一家的爆米花炒得越香。 因为那时候我家里穷,所以每一次炒苞谷爆的时候我们家是炒得最少的,村里少田,那时候基本上吃不上米饭,苞谷饭就是主食,一般只有在腊月三十的时候家里才能吃上一年之中唯一的一次米饭。因此,炒米就成了有钱人家的象征了,村里大多数的家里都只能炒苞谷,一般而言,一、二碗苞谷就能购炒出一大袋苞谷爆,炒的时候里面泡要加少许糖精,这是师傅免费提供的,但也有的家庭加白糖的,那需要自己事先购买,同时柴火需自备。炒一锅苞谷的收费是0.20元,如果是炒米子的话,因为花费的时间要长一些,所以收费就要贵一些。 每一次炒苞谷回去后,母亲总是将它很好的包装起来,放在箱子底下或不容易潮湿的地方,等到家里有客人的时候才将它拿出来招待客人,所以小时候,我也就经常盼望家里来客人,因为那时,我就可以美美的解一次馋。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就问母亲,为什么我们不炒米子呢?母亲说,米没得苞谷香,我似懂非懂的点了头。殊不知,后来,因为我要离开村子里去读书,母亲特地给我炒了一次米子,用开水浸泡后,然后再放上两个荷包蛋,那一次,我终于明白了米子其实原来比苞谷好吃很多,但因为那时家里穷,母亲一直没有告诉我实话。 那个时代,在我的眼中,炒爆米花是一个多么令我崇拜的职业,炒爆米花的师傅不仅能说会道,而且和蔼可亲,他常常给年幼的我们讲诉一些那时真实如今却觉荒谬的故事。 炒爆米花不仅“神圣”,而且充满了传奇,炒爆米花师傅有一个年轻的同行,在重庆一带炒爆米花,因为他勤快也很机灵,所以他的生意特别地好,渐渐地,当地的一些居民都成了他的常客。他有一个习惯,就是和上班族一样准时上下班,下班后,他就脱去那身又脏又旧的上班衣服,然后精心打扮一番到舞厅去跳舞。 重庆城区的夜生活很丰富,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舞厅就成了男男女女们最好的去处。不久后,年轻人在跳舞时认识了一个高官的女儿,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好朋友。一次,女方就问年轻人:”你在哪里上班啊?”年青人想了想后,告诉她:“我的职业需保密,不过很神圣,两头小,中间大,时间不到不爆炸。”涉世不深的女方顿时明白了,原来对方从事的是保密工作。于是,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时间久了,两人就生活在了一起。在那个年代,只要男人和女人上了床,那基本上就是板凳上的钉钉——跑不脱,两个人的感情,也就意味着生米已经做成熟饭。 不久,女方开始怀疑对方,因为他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一切都显得那么神秘。于是,在一个早晨,她开始尾随他,她首先看见他先是进了一个小巷子,然后从一间杂货铺取出一个背篼,随后换上了一身破旧的衣服逐朝深巷中走去。最终,她真实地看到他原本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炒爆米花的农村小伙子。 后来的故事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我懵懂地明白了一些做人的道理。后来,我已经长大成人,在我的身边总是会听见有的女人不时唠叨:“宁愿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张嘴”,我想,说这种话的人,一定都经历了和故事中那个女人一样的遭遇。 桐梓花一般在海拔500米以上的地方才有,城市中很难寻觅到它的踪影,它既没有杜鹃花那般耀眼,也没有玫瑰那样光鲜,它无论是在树上或是飘落的季节,花开时,总是淡淡的绽放,花落时,如雪花般的飘洒,让人感觉清纯而自然, 桐梓树一生都是宝,桐梓树叶,呈心形状,家乡人过端午,除了用粽叶包粽子外,还有桐梓叶蒸泡粑的习俗,蒸好的泡粑,形如半月,轻轻揭开一边,清香四溢,煞是诱人。桐梓树的果实叫桐梓,可以提炼出桐油,曾是国内外重要的工业原料,是防水、防腐的佳品。桐梓果核掉入土中后,即可生根发芽,恣意生长。桐梓花除了美丽,还有药用价值,据说用桐梓花还可治愈青春痘。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到故里了,也有很久没有看到桐梓花开漫山遍野绽放的场景,白居易那首“桐花半落时,复道正相思”,我想,能够代表我此时的意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