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文学终究不易得,王老的文章里有大爱,大美和人间的大智慧,他也要从笔园落下一大片雪地,让游园人自己踏雪寻梅。当我轻捧这部书,尤若举重了一个时代。
——题 记
现年95岁高寿的华语散文大师王鼎钧的自选集《江河旋律》,写出了一份令读者敬仰的人生厚度。全书收录王老的54篇文章,分为三辑,分别为:美文选、变体选、杂文选。从人生百味到历史钟摆,从博古论今到仙游化境,“吃书”后灵魂的味蕾得到久久的震颤与回味。因为王老在书中说:在我的家乡,形容一个人专心阅读,说他像“吃书”一样。
近一个世纪的传奇人生,承重贯穿生死的传世之作
开篇的美文《脚印》,虽然只有薄薄的几页纸,几克重,但它却似人生的船,沉载着亿万国人波澜壮阔的梦履。
《脚印》中说:“人死了,他的鬼魂要把生前留下的脚印一个一个都捡起来。”
我回想到自己的人生,每到一个地方,来来回回的走那熟悉的江南林荫大道,或是红色老区幽僻小径,某个地方要走三年,某个地方要走五年,也有地方要守到老去。蓦然回望那数不清的脚印,就是我们的人生。
在我初学写作时,处于懵懂的豆蔻年华,明白自己的散文是那样的单薄,缺乏人生的厚度,只是就事论事的写作。十多年后,读到王老的作品,我才明白真正的华语散文大师是时代造就的。是人生从童年、青年、中年、老年的岁月沉浮酝酿而成的。
王老于1925年生于山东兰陵,在抗日战争烽火中离开家乡,1949年到台湾,1978年应聘赴美国高校任教,退休后定居纽约。没有经历近一个世纪的传奇人生,就无法承重这贯穿生死的传世之作。
文中做了一个奇幻的对比:“家乡有座楼,楼顶上有个麻雀窝,窝里有个麻雀蛋。有一天,不知怎么了,窝破了,这些蛋在半空中孵化,幼雀破壳而出,还没等落到地上,新生的麻雀就翅膀硬了,可以飞了。”文末,王老深情的说:“我一旦回到故乡,会恍惚觉得当年从楼顶上跳下来,落地变成了老翁。”
这种比喻、对比有《庄子》的奇谲万千,如他在《脚印》开头所说的:“我的乡愁是浪漫而略近颓废的,带着像感冒一样的温柔。”
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最美的还是故乡,连一片落叶也有着最贴合自己的轻盈。
我写作也有十多年,常常想自己的文字浅薄,还差好几个度,而今想,只有岁月才能拔高人,只有岁月才会还原一个作家最本真的文字。作家在晚年写的文章,就像家里的老人在嘱咐你一些事,谆谆教导,温和慈祥,不会有青年人的冲撞,走错方向的执拗,没有青春的彷徨,而是用尘埃落定的、如水月光的眼睛沐浴着你。时间会把所有的锋芒落成一滩雪。王老,正是被誉为“一代中国人的眼睛”。
所以当我读王老的《江河旋律》时,深切感受到只有度过近一个世纪时光的老人,才能体悟到祖国大江大河的奔流不息,百川归海。年轻人暂且只能感受到江边雾霭,尚不能拨开迷雾,穿透整条江河,去探求人生的真理,寻找故乡的落叶。
好的文字不是把一件事剥开了揉碎了讲,而是当它呈现的时候,读者的心,被一道利刃划开了,它不自觉的被剥开了,被揉碎了,激起心灵的江河旋律;或那残碎的心,被一缕柔光、一个激灵缝补了,被愈合了,那绝境之中的悬崖峭壁也低矮成银河里的一粒尘埃。
“化”是一门学问,人生过处是轻轻
王老的美文《我们的功课是化学》,初看标题。我误以为是讲数理化的化学。在文章开头,他说:“慢慢看啊,每个人都是风景。如果人人似乎心怀叵测,连海波也是在搜刮天空。”
一开始我不明白王老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读完这篇才明白这是一种化解、德学、定力,他阐释道:“化!化种种不平,不调和;化种种不合天意;化百苦千痛,千奇百怪。”
我们要解开人生的种种劫难、疙瘩,和同类和解,如王老所说,你不能永远的握紧拳头。
人生不一定按照自己的方向走,有时候我们的思路走进了死胡同,也走进了别人留下的死胡同,像一颗茧,把自己束缚在茧中,无法破茧成蝶。所以我们要学会“化”,化是一门学问,谅解不完美的人生,就像地球并不是那么圆,月球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浪漫,每个人生下来都有使命,独一无二的。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太把自己当一回事。
人活着也不要一味的去怨恨谁。要学会自我调节,巧妙化解矛盾,把仇人的名字画在沙滩上,风一吹,不愉快的记忆便被覆盖,否则伤害的是自己,多想想那些快乐的事。
总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刺伤你。但也有人,用生命爱你。
人生有再多的遗憾,也曾快乐幸福过,这不正是我们所要珍惜的吗?读完这门“化学”课,我仿佛跨越了好几十岁,捧着这本书,感受到它的教化人生的细语轻言。每个人都应学好“化”学,化腐朽为神奇,化失败为前行的动力。抛开那些烦恼,让它们都成为泡影吧。
他从笔园落下雪地,让游园人踏雪寻梅
在第二辑“变体选”中,王老的散文《失楼台》深深的感染了我。《失楼台》讲述的是他外婆家的堡楼的故事,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外婆家,“一看到平面上高耸的影像,就想起外祖母家,想起外祖父的祖父在后院天井中间建造的堡楼,黑色的砖,青色的石板,一层一层堆起来,高出一切屋脊,露出四面锯齿形的避弹墙,像戴了皇冠一般高贵。”废弃的堡楼,是他童年时和小伙伴们玩耍的“基地”。
王老童年的日子是不太平的,那时候人民在抗日,还有土匪,有一次土匪包围了外祖父家,要他投降,他把带领看家护院的枪手站在楼顶,支撑了四天四夜。土匪的快枪打得堡楼上尽是密密麻麻的弹痕,但没有一个土匪能走进院子。王老的舅舅就是在那次枪声中出生的,土匪的头目在抢到金银财宝后便撤退了,舅舅也停止了哭泣。
后来,当日本侦察机经过,堡楼倒塌,王老这样把它拟人化了,令人回味,“不!它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蹲下来,坐在地上,半做半卧,得到彻底的休息。它只是非常果断而又自爱地改变了自己的姿势,不妨碍任何人。”
其实,这是一个时代的变革和休憩,倒塌的大楼,还会以新的方式站起来,也许当时青苔和锈迹爬满了它的墙体,但中国人还会开拓新的世界,赢得新的胜利,阳光还会再洒满亭台楼榭。楼,不服输,人,也一样。
尘埃能够分辨事物的真相,它微渺而不迷糊,它无处不在,任何人都不能小看自己的存在。高楼却因为太高而看不见可能发生的脚底的基石腐烂等迹象。任何人不能高看自己,睥睨众生,因为随时都可能崩塌。所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事物,处于什么样的位置,都要有尘埃一样的初心,高楼一般的视野。
王老的文章里有大爱,大美和人间的大智慧,一个时代造就一个作家,他笔下的江河旋律,是一首动人的畅想曲,在一代代读者的记忆中潺缓流淌。
永恒的文学终究不易得,王老能够从最平凡,最细微处揭露普世的真理,他也要从笔园落下一大片留白雪地,让游园人自己踏雪寻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