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父亲
马洁辉
我十二岁那年冬天,天很冷,年仅34岁的妈妈带着对爸爸的怨恨,还有对我和弟弟的不舍离世。
料理完妈妈的后事,爷爷奶奶就把我和弟弟接走了,他们不放心我这个爸爸,知道他不会、也不可能会照顾好我和弟弟。幼小的我们望着那个被叫作“爸爸”的男人,心里充满怨恨,要不是他天天跟妈妈打架生气,妈妈的病情会一天天加重吗?会这么年轻就死去吗?我和刚刚8岁的弟弟成了没妈的孩子,他这个当爹的却不管不顾,还是那副老样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一
爸爸是家里的长子长孙,听姑姑们说,他从小娇生惯养,姑姑们都下地干农活儿、割柴禾、挣工分,爸爸却因为有太爷和太奶的庇护,一点活儿都不干,还偷吃姑姑们下地干活儿的干粮,不仅不会挨揍,反倒是告状的人会挨太爷一顿臭骂。他们五个兄弟姐妹中,爸爸脑瓜聪明,学东西最快,在北京上过建筑大学,还有半年就要毕业的时候,妈妈生下了我,爸爸说学的东西都会了,不用念了,死活不再去学校,最后只领了一个肄业证。
我出生于1982年,出生时,正好我爸爱吃的桃子熟了,他看着我小脸胖乎乎、粉嘟嘟的,要给我起名叫“马蜜桃”,爷爷说这名字不好,长大了同学们会给她起外号的,于是就给我起了现在的名字。
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爸爸特别爱看书。我家有好多历史、文学、象棋方面的书,非常杂,这在农村实在少见。夏天的时候,整个胡同的小孩都会围坐在我家院子里,等我爸给他们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猪八戒娶媳妇、孙悟空偷吃人参果、唐老鸭的故事,还有梁山好汉,而且每个人物的声音都学得特别像,每天的故事也会有更新。那时,胡同里的小伙伴们特别羡慕我有一个“故事大王”爸爸,都爱来家里找我玩,玩弹球、玩叠方宝、玩骑马打仗,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来找爸爸听故事的。爸爸除了给孩子们讲故事,还帮着他们给别的同学起外号,编打油诗。我的同学都说,要是也有个我这样的爸爸该有多好呀。
妈妈一边干家务一边抱怨爸爸,天天没一点正事,油瓶倒了都不扶。爸爸听而不闻,偶尔的,爸爸会派其中的小伙伴去替妈妈扫扫地,烧烧炕。他呢,继续讲故事。
无论是地里农活儿还是家务活儿,爸爸都不干,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看书,饭熟了起身往前一挪,吃完饭撂碗往后一躺。妈妈经常为此生气,俩人几乎天天吵架。见此,爷爷便带着爸爸去北京建筑工地做工,每月回来一次。人家的爸爸回来时都给老婆孩子买好多吃的穿的,或者把工资带回来交给媳妇,我爸每次都是拉着两个大皮箱回家,一个皮箱里是脏衣服,一个皮箱全是新买的书,这新书里偶尔也会有几本我和弟弟的小人书,不仅每月工资花得一分不剩,还伸手从家里拿生活费。因为这,我妈每次跟他吵架,爷爷都会骂爸爸: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不是小孩子了,咋就吊儿郎当的一点儿不知道过日子呢!然后偷偷拿出钱来贴补我家。
后来,妈妈查出糖尿病,只八年多的时间出现了严重的并发症,人瘦成皮包骨,身上起了好多脓包,逐渐病入膏肓。妈妈天天抱着我和弟弟哭,跟我说,等她死了,让我照顾好弟弟,孝顺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就当替她受累尽孝了。妈妈还说,她死了,爷爷奶奶和姑姑们不会亏待我和弟弟,她遇到了世上最好的公公婆婆,大姑子和小姑子都相处的非常好,一儿一女也都听话懂事,这辈子也算值了,最大的遗憾就是遇到了一个不会知冷知热的好丈夫,跟没长大似的,啥心不操,啥事不管。
姥姥和奶奶轮流伺候妈妈,妈妈躺在床上,干不了啥,嘴上指挥着,总想让爸爸替姥姥和奶奶分担点家务。爸爸在外屋就跟没听见一样,只是抽烟看书。妈妈磨叨他烦了,就不情愿地干点儿,一边干一边骂妈妈是“丧门星”。妈妈去世后,爸爸一如既往,奶奶天天过去给他烧炕,一天做三顿饭。爸爸隔三岔五地在村里打打零工,攒点自己买书和烟酒的钱,就继续待着。
两年后,爸爸再婚,去了女方家里,他很少回来,把我和弟弟彻底甩给了爷爷奶奶。为了供我和弟弟读书,爷爷奶奶不得不拖着年迈的身体承包了一百多亩的果园,天天奔波于田间地头,顶风冒雨,剪枝、疏果、摘果、卖果,没白天没黑夜。爷爷奶奶的腰很快都累弯了。
我16岁那年暑假,考上了中专,学费一年1500元,三年一次性交齐,加上800元学杂费,共计5300元。为了给我凑齐学费,爷爷把果园里能卖的果儿都卖了,钱还是没能凑够,他走东家串西家地到处借钱,凭着多年来在村里的好人缘,终于凑了四千多。看着爷爷从方便面袋里拿出那一张张褶皱的钱,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想象不出一辈子刚强好面子、不爱求人的爷爷是怎样向别人开口借钱的。
看着爷爷,我十分心酸,就下决心给爸爸打电话过去,让他凑点儿钱。他告诉我说,继母那边也是两个孩子读书,再加上我和弟弟也在读书,他没有能力管四个孩子,跟继母天天因为钱打架生气,说我是四个孩子里的老大,应该多替弟弟妹妹着想。然后,他又说,县城的燕山宾馆招服务员呢,不如我找人帮你说说去那里上班,早点挣钱补贴家用。此前他就说过,如果非要上学也行,别考高中,考个农转非的中专,上三年就能工作,能替他分担一下。想想爷爷奶奶的艰辛,我已忍痛答应了,现在他又这样说。我忍无可忍,一下子咆哮起来:“你配不配得起‘爸爸’这个称呼?这些年管过我们什么?给我俩开过一次家长会吗?知道我读书有多努力吗?我知道啥都指望不上您,就是想靠自己改变命运,既然这样,从今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爸爸!”那一次,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也是第一次敢在他面前反抗。说出这番话后,我反倒觉得轻松了,命该如此,自己努力吧。临开学几天,爸爸回来了,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八百块钱,一边塞钱一边低头小声说这是他偷偷攒的,让我别怪他,他就这么大能力,还让我别往外说。
中专三年,所有费用都是爷爷奶奶土里刨食供我的,我告诉自己不能辜负了他们,学习上特别努力。当班长,当学校广播站站长,当学生会主席,还入了党。生活上我特别节俭,三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周末还去勤工俭学,只为减少爷爷奶奶的负担。
三年很快过去,我刚实习,爷爷就病倒了,肝癌晚期。医生说只能存活半年,我辞了职,专心回家陪伴爷爷。爷爷精神头很好,只是人消瘦了很多。我们全家人极力隐瞒他的病情,不想让爷爷有精神负担。可爷爷想得开,反而安慰我们:“人总会有死的一天,迟早的事,我的病我自己知道,你们都要过日子,也别给我瞎花钱买药,我能撑多久就撑多久,顺其自然吧。”我搂着爷爷哇哇大哭:“爷爷,我不想让您死,我还没有报答您呢,您不是说对我恩重如山吗?您必须好好活着,我还要报恩呢!您要等我挣来工资,给您买果子吃!”爷爷拍拍我的肩笑着说:“傻孩子,一时半会儿爷爷死不了,有你天天陪着,爷爷还要多活些日子呢,小时候我伺候你,这以后你该还还了。”
爷爷离开的最后日子里,变得很脆弱,他会经常拽着姑奶奶和姑姑们哭,拜托她们照顾好我和弟弟。我知道爷爷不是怕死,而是放心不下我们姐弟俩。爸爸每天都来好几趟,只是不进屋,把门帘掀开个小缝儿,往里看几眼就走,他自己知道,爷爷不愿看到他,听见他说话就会气不打一处来。爷爷走的那天晚上,让我们都出去,破天荒地让爸爸一个人在屋里说话。爷爷最后是靠在爸爸怀里走的,不知道临死之前的爷爷跟爸爸说了些什么,爸爸从来没说起过。我猜想可能是让他照顾好我和弟弟,撑起这个家吧。谁知道呢。
二
爷爷走后一年半,二十岁的我带着十六岁的弟弟出嫁了,弟弟正读初三,婆家距离娘家八里地。婚后第一个春节回娘家拜年,二姑带着我和爱人先去了爸爸那儿。见到我们,爸爸问我们俩吃不吃糊饼(就是熬粥时糊在锅底的粥干儿),说这个吃着嘎嘣脆,好吃。二姑把爸爸叫到外面,低声说爸爸一点都没个礼面儿,哪有新姑爷上门拜年让吃糊饼的,没一点老丈人样儿。爸爸不以为然,说都是一家人了,还客套啥,有啥吃啥呗。然后他自己从锅里铲出一块,放在嘴里,一边吧唧着嘴一边说太好吃了,太好吃了。爱人没说什么,我却特别不是滋味,后来再回娘家拜年,我只去二姑家和奶奶家,把给爸爸的东西放奶奶那儿,他自己回来时再去拿走。二姑告诉我说,每逢礼拜天或节假日,爸爸就会去二姑家转一圈看一看,打听打听我和弟弟啥时候回来。
结婚第三年,弟弟中技毕业参加工作了,他用第一个月发的工资给奶奶买了新衣服和鞋、给姑姑们和我家买了吃的。奶奶跟街坊邻居们说弟弟有良心,懂得知恩图报。爸爸来到二姑家,问弟弟有没有给他买酒啥的放这里了?二姑被爸爸问乐了,说,从小不管孩子,孩子挣钱了倒是知道自己还有孩子了,把我家那份吃的给你拿走吧!爸爸骂骂咧咧地说弟弟没良心,都不知道给他买一份,分不清谁亲谁近。
后来,我生下女儿。爸爸去赶集,会有意无意地从我家门口过,顺便来看看孩子。这个集买个拨浪鼓,下个集买个小玩意儿,一个月来六七次。再后来一周就要来三四次,今儿送俩柴鸡蛋,明儿送棵大白菜,后天再来送个大萝卜,以送东西为名,来逗逗外孙女。我知道他和继母分开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个人生活孤单,可能也想缓和一下我和弟弟的关系。我有了孩子后,理解了天下做父母的不容易。也许,爸爸是爱我和弟弟的吧,也许只是他表达爱的方式不同吧。渐渐的,我心里不再那么记恨他,休假的时候,我主动邀请他和姥姥姥爷奶奶来家吃顿团圆饭。
奶奶总是托人给爸爸说媒,想自己也岁数大了,想让他再娶个媳妇,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有个伴儿照顾。爸爸说打死了也不要媳妇了,自己娶过两个媳妇了,有媳妇在耳边天天唠唠叨叨,被人管,现在自己想干啥就干啥,多好。他还写了一幅字贴在炕头:“宁可独身夜夜冷,不招媳妇天天烦。”
爸爸的大学同学中,不是建筑公司的经理,就是监理,最不济的也是个建筑队的包工头,每年同学聚会,都有同学开车来接他。我说,人家都比您混得好,咋就不能跟人家学学呢。爸爸说,人的追求不一样,别看他们都有楼房汽车,他们的烦恼也多着呢,谁都不如我活得洒脱。爸爸的一个同学想让爸爸去他的建筑工地给管管事,结果去了一个星期就回来了——爸爸天天跟工地上的人玩象棋,其他人在边上看着,都不干活,耽误工期。爸爸的那些同学都在建筑的某一个方面特别精通,只有爸爸,图纸会画,设计会干,啥都懂些,啥都不精。
2007年,奶奶摔倒,突发脑溢血,经过二十多天的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就是不能张口说话了,我们说啥她都明白,她说出来的所有话都是“啊啊啊”。八年时间,我代替爸爸和二叔、三个姑姑轮班照顾奶奶。但爸爸并不觉得我是替他尽孝,他说我奶奶把我和弟弟养大,我报答奶奶理所应当,再说了,要是他照顾,我们也都不放心。
奶奶去世前一天,最不放心我爸,她拉着我爸的手,放在我的手上,看着我“啊啊啊”的。我说,是不是不放心我爸,让我别记恨他,往后您不在了,让我对他好呀?奶奶不停点头,流着眼泪。我对奶奶说,放心吧奶奶,我会照顾好他的。和爷爷一样,奶奶也是在爸爸的怀里安详地去了。奶奶迷信,生前总是找人算命打卦,每个算命先生都说,爷爷奶奶都得闺女“明记”,得爸爸“暗记”,说爸爸不会说话,总惹老家儿烦,但是心里挺孝顺的,就是好话不得好说。
奶奶去世后,突然间我觉得爸爸好可怜——他也成了一个没妈没爹的孩子。我对爸爸的态度彻底改变了,凡事都顺着他,他说想吃啥就给他买啥,他说电视小,就买个52寸的大电视。每个周末我都回去给他收拾屋子,做饭,包好饺子或馄饨,放进冰箱冻起来,想吃了随时拿出煮着吃。
三
有一天,爸爸突然说浑身乏力不舒服,说自己可能得癌症了。我和弟弟赶紧带着他到处检查, 前前后后看病折腾了两个多月,查了一个溜够,最后医生说是喝酒肝损伤导致血小板低,让他戒酒。他说酒是他的灵魂,宁可不治病,也不能戒酒。说完抬脚就走了。当着医生的面,我和弟弟不好发火,回到家,我气得把酒都给他扔了,让他来我家住,看着他戒酒。他却理直气壮,说坚决不去我家,即使阎王爷告诉他再喝酒明天就叫走他,他今天也戒不了。我和弟弟无可奈何。后来,在外孙女的劝说下,他才勉强答应以后少喝点。
爸爸说这辈子都没出过北京,要是真得了绝症“嗝屁”了,这辈子真是怪冤的,让我带他出去看看玩玩,坐坐高铁和飞机,瞅瞅大海,吃吃海鲜。于是我带上他和二姑、二姑父、闺女一起,组团去了大连。一路上笑话不断,囧事百出,这仨老人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稍不留神就找不到人,尤其是爸爸,无组织无纪律,两天时间走丢近二十余次。他还嫌两天的时间短,让我给他留下点钱,自己再玩几天。二姑说有人跟着还丢呢,没人跟着指不定丢哪儿去了。
靠近海边,团餐基本都是海鲜,爸爸吃不惯海鲜的味道,说人家饭店的破菜,没有正经玩意儿,哪个都腥气巴拉,辣不拉几;嫌人家酒店的大软床住不惯,躺哪儿哪儿是坑,愣是在地上睡了一宿;坐高铁嫌时间长,坐飞机嫌晚点还颠簸,跟坐拖拉机没啥区别,耳朵嗡嗡的啥也听不清;问空姐飞机上的窗户不能打开,是不是留着看星星用的?还说我糊弄他,不是带他出来旅游的,是带他出来受罪的。我说,何苦来哉,我这真是花钱不落好呀。
后来,有一天,邻居五叔告诉我说,我爸跟他显摆,说自己住过五星级大酒店了,坐了高铁和飞机了,还吃了两个巴掌大的、腥气吧唧的大螃蟹……那个美!
四
不知不觉,我的女儿已经上了高中,儿子也三岁了,父亲老了。现在的他最能磨我,有啥事都爱找我,尤其是花钱的事。弟弟也已结婚成家,在外面工作几年后,回到村里做了村书记,离父亲近了。弟弟很努力,也舍得给爸爸花钱,对他也挺好的,就是父子两人见面就打嘴架。弟弟总说:您这样的爸爸可能一个世纪才会有一个,从来不会疼爱自己的孩子。爸爸也不生气,说,要是没有他,我们姐弟俩不会像现在这么独立、有上进心,那是他为了锻炼我们。
妈妈去世二十八年了,虽然很早就缺失了父爱母爱,但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姑姑姑父,这些亲人都给予了我们姐弟俩更多的疼爱和呵护。那些年的冬天,别人都是一双棉靴,我和弟弟却是三双,每个姑姑都会给买一双,轮换着穿。现在想想,我和弟弟一直被爱的目光围绕着,只是这目光中缺少了父亲。爸爸被奶奶溺爱着长大,也许他从来没有准备好做父亲,也不知道该怎样做父亲吧。我时常想,父亲的前世是什么呢?是提着鸟笼溜街的王爷?是穿着长衫的读书人?他的想法,他的做派,怎么那么和乡人有异呢?有时,看着客厅里六十多岁的爸爸和我的儿子在一起扮鬼脸学小猪叫,让儿子骑在他脖子上打水仗,我突然想,也许爸爸当初不知道疼惜我和弟弟,冥冥之中是有特殊的安排吧。
现在,爸爸几乎每周都要搭表弟的车,到我县城里的家来,说是想外孙子了。我说不是天天视频吗?他说:“视频跟瞅见真人一样吗?想我外孙女和外孙子不行吗?”那天周末,他来了。我问他吃饭了吗?他说十点多吃的。我说家里有剩饭和小米粥。他说:“你爸上你家来就给吃剩粥呀?”我赶紧给他包了三十多个肉馅饺子。吃完了,他过去跟我闺女逗,说最近姥爷写了一首诗,你听听怎么样?
“黑锅冷灶苦难言,只因手里没余钱。没有钱来真叫烦,孤苦伶仃谁人怜?”再配上点伤感的音乐背景,都能把人感动哭了。我问:“这诗是啥意思呀?”他说:“你这都一个礼拜没回去看你爸了,也不给往回捎钱,你爸这日子苦呗!”我说:“您儿子不是给您钱了吗?还隔三岔五地叫您去吃饭,有啥苦的?别看我没回去,情况都在我掌握之中,给了钱就买酒喝,有病了不是自己受罪呀!”他以为我不知道弟弟给他钱的事,见瞒不过我,只好转移话题,说枕头坏了,让我给他买个枕头去。我问他是不是抽烟把枕头烧坏了?他又不承认。我赶紧给他买了个新枕头,又买了好些吃的,又给了零花钱,弥补一下我的愧疚之情。天晚了,让他住下来,他嫌我管他抽烟喝酒,不住,走了。看着他离去的瘦削背影,我的心里还挺不是滋味,感觉屈着他了。
女儿因为上高中了,每周只休息一天。爸爸来了就想跟她逗逗贫,玩一会儿,她却总是在做各种作业和卷子。爸爸为了让孩子能跟他玩上一会儿,竟然把女儿的历史练习卷子悄悄地都给做完了,气得女儿直哭。第二天,老师对卷子答案的时候,竟然得了90多分。女儿说,没想到我姥爷对历史知识这么了解,家里那些书没白看。
我真想跟女儿说,你姥爷看了多半辈子书,真不知都看到哪里去了。也许,他始终活在书中的世界里吧。
不久前,老姑打来电话,说我爸这两天都在老家跟她下地干活儿呢。听我老姑说话的高兴劲儿,好像他大哥不是跟她下地干活儿,而是下地刨金子去了。这辈子,能让我爸跟着干点活儿的人真不多。没一会儿,我爸就打电话来跟我报备:一会儿我坐车去你老姑家,跟她下地收收秋去,怕你找不着我着急,回来时候买点肉,中午烙肉饼吃,顺便再开车把我接回家。
我长出一口气,想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么多年,世事沧桑,一直在远处的父亲,回来了,他和我们一起,长大了……
【作者简介】:
马洁辉,1982年生,笔名初来乍到,密云作家协会会员。偶有作品在《北京日报》《渔阳文艺》《密云报》《人民邮电》《北京通信》等报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