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头开花山头白
王也丹
一
1939年,农历3月17,初春。
密云北部,东户部庄村,山上的野杏花全开了,东一片白,西一片白,好像云彩从天上掉了下来。
这天上午,村中的王家大院内,平日闲时最喜欢站在院外望山的小脚老太太,再也无心看花,她急匆匆地从院外的猪圈处跑进来,站在院子中央,高声喊:“人呢,人都哪去了?快来帮忙,老母猪要下崽啦。”无人应声。老太太又喊:“大媳妇哪去了?”这时有人回了一声:“大媳妇要生了,在自己屋里呢。”“那二媳妇呢,难不成她也要生?”“是呢,二媳妇也要生了,也在自己屋里呢。”有人答。
老太太一拍大腿,乐了:“这事闹得,咋跟商量好了似的,还扎堆了呢。”
有人大声说:“人丁兴旺,人丁兴旺啊。”
王家在东户部庄村是富庶之家,早先以卖豆腐、摊煎饼、摊咯吱(一种以豆类为主要原料、类似煎饼的食物)为生,一家人朴实勤俭,每天都是早早起来干活,推磨、烧火、做豆腐、摊煎饼。东西做好后,挑起担子,沿村叫卖。卖完后,回来的路上担子从不会空着,里面总是装着大大小小的石头,这些石头运回来堆在一起,日积月累,攒够了,盖房。数十年过去,王家有了大院,省下的钱又置了地。土地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手艺也不能扔,活儿干不过来了,就雇了人帮忙。虽有了帮工,一家人却依然如故,家里家外分工细致,时刻也不得闲儿。
那天,王家真是热闹,老太太急得团团转,不知道应该先顾哪边,不由得埋怨:“这老大一天到晚不着家,媳妇生孩子也不管,啥也指望不上,真不知道他都在忙些啥?”
老太太嘴里的老大叫王云祥,31岁,是她的大儿子。那时的王云祥正在十几里外的一座大庙里,面对一面红旗,庄严地举起了右手。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密云对敌斗争形势日趋严峻。 8月,毛泽东在洛川会议上提出:“红军可出一部于敌后的冀东,以雾灵山为根据地进行游击战争。”为落实毛泽东指示,1938年6月,宋时轮、邓华领导的八路军第四纵队挺进冀东,策应冀东大暴动,开辟根据地。东进途中,在密云、滦平交界的云蒙山西部建立了昌(平)滦(平)密(云)联合县。 7月,冀东抗日大暴动爆发,密云人民积极参加了抗日暴动。但由于错误估计对敌形势,八路军四纵和冀东抗联受到重创,革命活动转入地下。
王云祥早就与他们有了悄悄的接触,1939年,东户部庄村的第一名共产党员,秘密诞生。
那天晚上,王云祥回来时,身穿长马褂,头戴礼帽,手里提着老人爱吃的马蹄糕,好像刚从城里闲逛归来。见妻子祝素兰生了一个儿子,他高兴坏了,不停地说:“好,好,儿子好,儿子可以打鬼子。”他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对女儿也十分疼爱,一直没有让她们裹脚。这回终于盼来了儿子,他兴奋地给儿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全明。
1940年4月,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十团在团长白乙化的率领下挺进平北,进入密云,开辟丰滦密抗日根据地。同年6月,上级派王森、马力等七人工作队来密云,以密云潮河以西山地为中心建立起了丰滦密抗日联合县。
东户部庄村属于丰滦密联合县二区,村西五里是庄户村,南五里是石骆驼村,东八里是董各庄村,几个地方都住着鬼子和伪军。这年秋天,东户部庄村秘密成立了地下党支部,王云祥被推举为党支部书记,尹大彬是组织委员。不久又成立了自卫军,由刘士金担任分队长,尹德林担任中队长。形势险恶,必须做好保密工作,半点不能疏忽。做了党支部书记的王云祥更加很少在家了,他把党中央文件“救国十大纲领”藏在身上,组织附近有志青年,偷偷摸摸地到村外山里一起学习,宣传革命道理,发展壮大革命队伍,常常是好几天不着家。每每回到家,时常会遭到家里老人埋怨,怀疑他在外边是否不干“正事”。
东户部庄村因为有了以王云祥为首的地下组织,逐渐成为堡垒村。1941年,日寇对丰滦密进行大“扫荡”,制造“无人区”,实施“三光政策”,抗日斗争进入异常艰苦时期。11月的一天,已经入冬了,天气寒冷。丰滦密联合县政府在东户部庄村的破庙里开会,突然被日伪军团团包围。危急时刻,为了掩护大家撤退,县委书记马力的警卫员关定悌挺身而出,和几个战友引开了敌人,最后,身负重伤的他用一颗手榴弹和十几个鬼子一起同归于尽。
当天晚上,王云祥和两个民兵一起,悄悄潜到关定悌牺牲的地方。现场碎尸一片,惨不忍睹,已很难分清哪些是关定悌的尸骨,哪些是鬼子的残尸。他们只能从粘在尸骨上的衣服残片来分辨寻找,连同关定悌使用过的枪支残片一起,偷偷运回关定悌的老家——四十里地之外的金叵罗村,装棺入殓,让年轻的英雄魂归故土。
斗争形势越来越严峻,为了打击敌人,保存自己,1942年,王云祥担任了东户部庄村村长,他在村口的山头上秘密安排了放羊的岗哨,只要日伪军一进村,他便巧妙周旋。表面上,他是村长,管着村里的大小事物;暗地里,他代号“平东”,和“平洋”(自卫军中队长尹德林)一起,率领自卫队员,东拼西杀,配合部队作战,转送物资,破坏交通,搅得敌人不得安宁 。敌人只要一听说“平东”“平洋”来了,便吓得一激灵。
这一年的农历10月12日,王云祥的又一个儿子出生了,他激动地给这个儿子起名:全亮。全明,全亮,多好的寓意啊。此时,妻子祝素兰似乎也意识到了经常不归家的丈夫在外面正干些什么,尽管丈夫从未告诉过她,她也不知道丈夫具体负责些啥,但这个大字不识的小脚女人深明大义,有时家里突然来了“外人”,祝素兰会抱着孩子主动坐到大门口,为他们“放哨”。偶尔的,王云祥也会在家,在家的他会编编荆条筐,或扎把笤帚。祝素兰坐在旁边,一下一下地跟着学。晚上,王云祥会教祝素兰认字,教她认自己和王云祥的名字。那天晚上,当全家人都睡下的时候,王云祥揽过妻子,轻轻地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山头开花山头白,敌人来了报告来,八路军来了烧开水……
这首悠扬深情的抗日民谣,是祝素兰此生唯一会唱的一首歌,一辈子也没能忘记。
1944年冬天,拂晓,许多人还在睡梦之中,王云祥等人从外面开会回来,刚刚进村,他吩咐大家各自回家,不要惊动任何人。就在此时,因叛徒告密,日伪军突然包围了东户部庄村,分几个方向向村里进攻。王云祥赶紧让大家分头躲藏,不要暴露。自卫军分队长刘士金藏进草垛,王云祥和中队长尹德林各自躲到一棵大栗子树后。日伪军有备而来,叫嚣着冲过来。天光大亮,敌人看见了王云祥。为了不暴露别人,给战友们突围时间,王云祥向敌人开了枪。最后因寡不敌众,王云祥不幸被捕。
和他同时被捕的还有尹德林。押着他们,敌人把村里的百姓围拢到村前的清水河边,恶狠狠地说:“都老实点,我们知道你们这里有共党!”敌人转向五花大绑的王云祥和尹德林:“你们老老实实交代,只要交代了,皇军优待俘虏。”王云祥和尹德林面不改色,丝毫不为所动。敌人首先逼问尹德林是不是共产党员,什么职务,村里还有谁是共产党?八路的物资都藏在哪儿?尹德林承认自己是中队长,其他的一概不知。敌人又掉头逼问王云祥。王云祥扫了扫周围的群众,发现一些没有来得及突围的村干部和党员也在当中。他平静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再不说话。忙活了一早上的敌人知道王云祥是个“人物”,肯定知道许多机密,见他如此嘴硬,气急败坏,就把王云祥捆绑在木板上,不停地灌凉水,压杠子,往腿下垫砖头,一边打一边逼问王云祥。血水顺着王云祥的嘴角流出来,瞬间冻成了冰溜子。王云祥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说。发了疯的敌人又把王云祥的头倒浸在冰冷的河水里,一连倒浸了十几次,直至其昏死过去。日上三竿,临近中午,敌人折腾累了,从王云祥和尹德林嘴里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决定把他们押回董各庄村据点继续拷问。周围的群众心疼地围上来,党支部组织委员尹大彬摘下自己头上的棉帽子,戴在了王云祥血淋淋的头上。
到了董各庄村据点,敌人继续对王云祥进行严刑拷打。火筷子烫、灌辣椒水、烙铁烧……几天几夜过去,他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却始终宁死不屈,没有吐露一个字。1944年农历10月5日,敌人见实在是从王云祥嘴里得不到什么东西,便残忍地将他和尹德林杀害。后来,据知情人讲,杀害尹德林的子弹从后腰穿过,是穿子弹,穿透了前胸。杀害王云祥的子弹打在了后脑部,是炸子弹,整个头部被炸飞,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牺牲时年仅36岁。
二
王云祥牺牲了,他的妻子祝素兰得知消息后悲痛万分,也是刚刚36岁的她,看着身边四个年幼的孩子,大的十四岁,小的刚刚一岁多,不禁泪如雨下,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更重要的是,敌人会不会祸害她们?擦干泪水,祝素兰带着四个孩子,开始了艰难的东躲西藏的日子,她整日提心吊胆,稍有动静便心惊肉跳。生活的艰辛,内心的痛苦,她用单薄的双肩坚强地承受着。累了,挺不住了,她的耳边就会响起丈夫教她的那首歌,她一遍一遍地小声唱:“山头开花山头白,敌人来了报告来,八路军来了烧开水……”唱着,唱着,已是满脸泪水。
解放以后,东户部庄村专门收拾出一间屋子,供奉村子里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牺牲的英雄。祝素兰经常走到那里,给丈夫王云祥的牌位上炷香,念叨几句,坐上一会儿。
1950年6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公布,全国范围的农村阶级成分划分开始了。王云祥家因为有一些土地,又有过两个雇工,被划定为“富农”。
1958年,新中国建设如火如荼。6月,党中央国务院决定修建密云水库,并计划在两年内竣工,周恩来总理亲临密云勘察,确定了潮白河主坝坝址。9月1日,密云水库正式开工,来自密云、通州、海淀、固安等28个县区的二十多万民工齐聚水库工地,掀起了热火朝天的建设高潮。为了响应党中央号召,东户部庄村等数十个村庄需要尽快搬迁完毕。时间紧,任务重,头天宣布,第二天就要动身走人。许许多多的家庭只带走了基本生活用品,余下的——各家各户的房屋、大件家具、村里存放的烈士牌位、祖祖辈辈的坟墓……全部遗留在原地。怀揣着梦想和希望,东户部庄村整体搬迁到了现在的密云西部西田各庄镇。两年后,密云水库建成,东户部庄村原址全部淹没在烟波浩渺的密云水库之下了。
王云祥生前没有特别的遗物,他留给妻子祝素兰的只有那首让她刻骨铭心的歌谣。
“文革”期间,因为是“富农”成分,驻村工作组让祝素兰去扫大街。大儿子王全明知道后,找到工作组说:“凭什么让我妈去扫大街?我爸是为革命牺牲的,是抗日英雄,是烈士。”王全明给工作人员讲父亲王云祥的牺牲经过,讲失去了父亲的辛酸经历,讲母亲祝素兰的不容易。工作组了解情况后,认为情况属实,从此作罢。
1979年11月,王云祥已经牺牲35年了,国家也正在百废待兴。70多岁的祝素兰想起多年来生活的动荡,想起丈夫那种大无畏的革命牺牲精神,觉得与电影上看到的英雄形象分毫不差。那些艰险,丈夫都经过;那些酷刑,丈夫都受过。丈夫向家人隐瞒着他的真正身份,当时承受了多少误解和委屈啊。面对敌人的百般折磨,刚强如铁的他,视死如归,英勇就义,没有泄露组织半点机密。丈夫是个大英雄啊。然而,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英雄的事迹已慢慢被人遗忘,如同淹没在密云水库下的东户部庄村一样,渐渐了无痕迹。
祝素兰决定向上级申请,申请王云祥为烈士。儿子代笔,她口述,丈夫生前的一幕幕如电影般在眼前闪过。祝素兰老泪纵横。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谁能证明当年发生过的一切?当祝素兰把申请书送到东户部庄村大队部的时候,时任大队领导如是说。是啊,有谁能证明呢?但即使真的没人证明,过去发生过的真实历史就不存在了么?历史怎么可以如此抹杀?
祝素兰和家人四处寻找当年的知情人。许许多多的老人都已经不在了。还好,最终,他们找到了还健在的当年的自卫军分队长刘士金,解放后一直做生产队长的他,认真地写下证明材料,郑重地摁下了自己的手印。摁下手印的还有尹大中,他是当年组织委员尹大彬的叔伯大哥,亲眼目睹了王云祥的牺牲经过。他们又找到了一个叫王志廷的人,1944年6月入党的王志廷,档案里,他的入党介绍人是王云祥……呈上这些文字材料,大队部在祝素兰的申请书上加盖了公章,说:回去等吧,得一级一级地上报,我们先报到公社去。
时光流转,世事沧桑。那年祝素兰不小心摔倒骨折,从此卧床不起。1989年,村里的一处厂房要拆除,收拾屋里的乱东西时,有人突然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档案袋,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关于追认我丈夫王云祥为烈士的申请”,这些材料封在袋子里,原封未动!
拿到这些纸页泛黄的材料,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祝素兰和家人心酸无比。原来,这十几年来,他们一直在空等。这些材料根本就没有被送上去。
重新拿回这些材料,1991年3月,82岁的祝素兰再次申请,要求政府追任王云祥为烈士。然而,得到的回答依然是:等。
这一等,又是十几年。2002年2月,94岁的祝素兰怀着对丈夫的思念,带着深深的遗憾,走完了近一个世纪的坎坷人生,离开了人世。家人把王云祥的名字刻在一块砖头上,和妻子祝素兰一起,并骨安葬。那天,天地昏黄,下了许多土。村里的老人们说,这是老天爷对他们的怜惜。
三
王海玲是祝素兰的孙女。因为父母忙于地里的活计,从小被奶奶带大。小的时候,奶奶经常教她唱歌:山头开花山头白,敌人来了报告来,八路军来了烧开水……王海玲便奶声奶气地跟着唱:山头开花山头白,敌人来了报告来,八路军来了烧开水……有时唱着唱着,奶奶就会哭起来,说:你爷爷大高个,俊着呢。王海玲没见过爷爷,连照片也没见过,爷爷牺牲时,她的父亲王全亮才一岁多。对于爷爷的记忆,全来自奶奶和家人的描述。有时小海玲会缠着奶奶:“奶奶奶奶,爷爷是咋样打鬼子的?”奶奶愣怔着:“你爷爷……”话未说,泪先流。父亲过来呵斥小海玲:“不许提爷爷!”爷爷是奶奶心里最深的痛,提起来就会伤心不止。家人小心翼翼,尽量避免让奶奶伤心。
上小学时,有年清明节,学校组织学生们去给烈士扫墓。村外不远的山边,有座抗美援朝时牺牲的烈士墓。小小的海玲不明白,爷爷也是抗日英雄,怎么没人给他扫墓呢?回家问父亲,父亲说:你爷爷的坟墓在老家,早淹在水库底下了。
上中学时,学校有时会让学生填一些表格,其中一栏是“家庭成分”,许多同学都自豪地写上“贫农”。王海玲很自卑,不想让同学知道自己家庭是“富农”,常常躲到一边填写。后来,想到自己爷爷是抗日大英雄,心里觉得很自豪,才逐渐克服了畏惧心里。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长大成人的王海玲出嫁了,她嫁到了密云东智北村,丈夫叫高振军,是抗日战争时期密云“臭水坑惨案”中牺牲的高会德烈士的孙子。高会德文武双全,1940年参加革命,任丰滦密联合县政府秘书。臭水坑位于北京密云北部云蒙山深处一个叫黄花顶的地方,那里山深林密,特别适合藏身。1941年,丰滦密联合县县长沈爽带领政府机关、白河报社、八路军第十团供给处、卫生队及伤员共一百多人,驻扎在那里。1942年4月7日深夜,一千多日伪军悄悄包围了臭水坑,于8日凌晨突然发起进攻。面对强敌,战士们毫无惧色,在县长沈爽的带领下,边打边退,战斗异常惨烈,一直持续到下午3点,造成了包括县长沈爽在内的30余名干部战士壮烈牺牲,45人被捕。这一事件,给丰滦密根据地的抗日斗争造成了重大损失和影响。两年后的1944年5月,丰滦密联合县政府在臭水坑为死难烈士立了一块纪念碑,碑身正面镌刻着“卫国爱民”四个大字,背面刻有碑文,碑文中提到了县长沈爽等6个人的名字,高会德赫然在列。
爷爷公是抗日的烈士,家里有政府颁发的烈士证;自己的爷爷也是烈士,却不被人承认。王海玲心里很不是滋味。
申请爷爷王云祥为烈士是奶奶生前未了的心愿啊。每次回娘家,王海玲几乎都会跟父亲王全亮提起烈士证的事。奶奶祝素兰去世后,王全亮又找了几次,每次都是希望而去,失望而归。失望的次数多了,王全亮便灰了心。个人的事再大,也大不过集体,大不过国家,大不过政府,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给政府添了麻烦,加之农活多,身体也不好,便无暇顾及这些了。
2011年7月,中国共产党建党90周年,王海玲从报纸上看到了宣传爷爷公高会德烈士的英雄事迹,她激动不已,心潮澎湃,两位爷爷都是英雄,都是英雄啊。王海玲给父亲王全亮打电话,让父亲找来报纸看看。“爸,我爷爷也是大英雄啊。”王海玲哽咽地说。
终于,把所有材料找齐,王全亮再次向上级递交了申请,申请王云祥为烈士。
2019年12月,王全亮因病去世。申请的事依旧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去世前,他拉着王海玲的手说:“我没脸去见你的爷爷奶奶呀,玲啊,这事就交给你了。”说完,撒手而去。
王海玲痛哭失声。
四
父亲的遗愿成了王海玲的心结,只要想起,便泪流不断。
那天,爱人高振军拿回家一本书《岁月情深》,是由密云区委宣传部、密云区委党史研究室,共同组织编写的“密云区老党员口述实录”。王海玲翻看着,突然,她看到了“东户部庄村”“王助理”等字眼。这是否说的就是爷爷?尽管里面并没有提“王云祥”的名字,而那时,有几个人能明目张胆地使用自己的真名呢?回忆者都是过去的老党员,其中一人是时任组织委员尹大彬的弟弟尹大奇老人。
王海玲激动万分。她拿出过去上交过的那些材料,一页一页认真地翻看着:证明人刘士金综合材料复印件、1964年刘士金、王志廷党员重新登记表复印件、1979年奶奶申请时保留下来的各种证明复印件、1979年和1991年加盖着东户部庄村村委会公章的证明复印件……厚厚一叠资料,各式各样的字体,承载着奶奶、父亲的拳拳期待,传达出爷爷英勇无畏的短暂一生。
2021年7月,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为庆祝党的百年华诞,党中央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举行了隆重的庆祝活动,习近平总书记发表了重要讲话。王海玲全程观看了直播,她想起习总书记讲过的话:我们一定要铭记烈士们的遗愿,永志不忘他们为之流血牺牲的伟大理想……
爷爷牺牲了,将近八十年了,他的精神不能泯灭,他是王家的英雄,也是东户部庄村的英雄,更是为新中国解放献出生命的千千万万英雄中的一个,要让子子孙孙永远铭记、并传递下去。
王海玲整理好这些材料,回村寻访年龄最大的老人。询问他们对过去是否还有记忆,是否还记得她的爷爷王云祥?终于,有两位老人说,小时候,他们看见了王云祥在河边受刑的经过……王海玲认真地记录着,请老人签名,摁下手印,深深地给老人鞠了一躬。
密云区委党史办、西田各庄镇党委,对王海玲呈上的材料非常重视,帮忙查找过去留存的档案,仔细寻找着档案中有关王云祥烈士的蛛丝马迹……
2021年10 月,这些材料被呈送到北京市密云区退役军人事务局。
那天,王海玲接到一个电话,电话说,有关王云祥烈士的材料已被报送市里,等待审批。
王海玲激动地流下了热泪,半天没有说出话。三代人的期盼啊,终于看到了曙光。面对奶奶、父亲的遗像,王海玲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
“山头开花山头白,敌人来了报告来,八路军来了烧开水……”含着眼泪,57岁的王海玲又唱起了那首歌。遗憾的是,当年的王海玲还太小,没有记住后边的歌词,只记得这么几句。
作者简介:
王也丹,中国作协会员,北京作协会员,密云作协副主席。在《人民文学》《北京文学》《天津文学》《佛山文艺》《北京日报》等发表小说散文作品百余万字,作品被《小说选刊》《读者》《青年文摘》等刊物多次转载,收入各种文集和中高考试卷,出版有小说集《落地生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