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24年3月,密云作家王也丹散文集《云上》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发行,引起较大反响。《云上》即密云之上,书中的篇章大多描写的是密云的历史人文、山川风物,不仅被众多读者喜爱,更是成为宣传相关地区的文学名片。今选登几篇以飨读者,希望能有更多作者书写家乡,书写密云,用文学之笔为密云的不断发展赋能。
作者简介:
王也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林业生态作家协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北京杂文学会会员。在《人民文学》《北京文学》《天津文学》《佛山文艺》《北京日报》等发表小说散文作品百余万字,作品被《小说选刊》《读者》《青年文摘》等刊物多次转载,收入《当代散文大观》《感动美文》《语文新课标阅读丛书》《受益一生的感恩故事》等各种文集及中高考试卷,并多有获奖,出版有小说集《落地生根》、散文集《云上》等。
密云风物五题
王也丹
大树洼上看星星
有些事情,只独自一人,或三五好友,就够了,无须共襄众皆。比如去大树洼上看星星。
大树洼是山,山上有树。松树,柏树,杨树,柳树,核桃树,栗子树……或老或新,或粗或细,成林成片,蓊郁葳蕤。据说,早年间,有荒人避乱于此,见古木参天,山高地僻,恍若世外,遂名“大树洼”。
大树洼虽是山,却山顶平坦,土质不薄。建房,开田,种菜,养娃,好像上天专门在群山之巅,万壑丛中,特意留出这么一块可以生人的安泰之地,让草芥之民得以繁衍香火,生生不息。于是,几十户人家便散落成六个自然村。去到最高处的几户马姓人家颇具创意,他们采石架屋,把居处自名为“青草顶”。马喜青草,口腹皆腴,食之不竭。这样一直叫下来,马姓人家全都发达了。
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山。上世纪七十年代,村民们把下山的羊肠小道扩展成了一条能容一辆车通过的土路。“高山出俊鸟”,村里的姑娘嫁出去了,村外的姑娘却不愿进山,“老山老峪”是她们对大树洼的描述。某年正月,一新婚不久的姑爷开着面的,驱车百里,携新娘子回娘家,不想夜里下了一场薄雪,第二天又必须回城不可。家人劝其待雪化净再走。新姑爷却初生牛犊,捋臂张拳。握紧方向盘,睁圆二目。面的缓缓蛇行,一路下坡。待到山下平缓处,新姑爷早已是汗湿后背,脚踝僵硬。他长出一口气,对新娘子说:“我的妈呀,这脚刹踩的,再也不想来了。”
现在,上山的路已由土路、水泥路变成了柏油路,每个大的转弯处都树立着一个广角镜,道路平坦顺畅。但山上的人家已经寥寥,大多搬到山下或是城里,去过方便而又热闹的日子了。发达了的马姓住民也早就举家进城,“青草顶”上空余的几处残垣老屋如今已被外来者租下改建民宿。村民们没有预见到,这么天高皇帝远的深山,竟成为现代人羡慕的归隐之地。
奢求安静的是怀有乡愁的中年人和趋避喧嚣的城里人。从北京密云出发,往东北方向的新城子镇,再驱车南行,直到莽莽苍苍的群山脚下,然后盘旋而上,直到山顶,见白云俯首,众山低眉,千山万壑皆在眼底,便是大树洼了。
大树洼属雾灵山西脉,海拔只九百多米,却有天高地阔之感。走在山间的林荫路上,树影婆娑,时常见松鼠、野鸡、斑鸠悠闲地散步路边或树下,友好而天真地看着你。它们不怕人,或者它们根本不知人为何物。这得益于当地人对它们的“无视”。它们和坚守在老屋的人们一起,与周围的山川、大地、树木以及所有生物和谐共处。老人们说,这片大山不仅仅只是属于人类。所以,野兔进了院门,野猪掉进井里的事,会偶有发生。
晚上,坐在院子里,或大青石上,夜凉如水,笼盖四野。天地之间浑然一体,一派清寂。万物息声,融于大荒,仿佛连同自己也融化在深深的夜色里。隐隐的,远处好像有夜鸟嘤鸣,松风悄然入怀。不经意间,一抬头,竟是满天星斗,很低,很大,很亮,似乎触手可得,“手可摘星辰”绝不是妄语,而是真真切切,已在眼前。高声语也可,低声说也行,你自己就是“天上人”,不用担心会惊到什么。如果正好赶上有月,那星星也是明亮的,不会因月明而夺其光辉。星月挂在头顶,白云缭绕周边,举起一杯酒,亦或一碗茶,饮进肺腑的全是天地清气,草木馨香,若涤昏洗秽,顿感疏通畅达,恣意逍遥,好像即刻便能化作飞天之态,遁入幽蓝邃远的星空深处去。那一刻,你感觉自己是渺小的,却又是庄严的。在山端,在星下,身边万物正和你共同止息,它们或静或动,你看不到它们,却能感觉到彼此,心灵相通,各自安好。
起身,星星如精灵般在头顶闪烁。尽管四周黑暗,心却是亮的。放眼远望,古北水镇的灯火在远处的山野间氤氲出一坨光晕,司马台长城上那道明亮的灯线似一条长长的金丝,逶迤在深暗的天际。眼前不远的山脚下,沟谷间,古老的吉家营城和有着千年流苏树的苏家峪村,正有零星的灯火昏黄着,像天神撒向暗夜的金豆。那灯光是细小的,安静的,如萤火,遥远而又亲近,仿若太虚幻境。
此刻,在高高的大树洼,你神凝气定,心如止水,一呼一吸间,浩浩世途皆在身外,与你无关。
九十多岁的老奶奶踱出屋门,喊一声:回吧,三星西斜了。你才发现,大树洼的灯光熄了。
夜色如被,轻披山头,一切都静静的,只有那漫天的星斗还在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
四月雪
一进农历四月,一场特别的雪就来了,那雪带着香气,使得周围的树木、野花、甚至大山都妖娆起来,村子一下子变成了香村。
村子很小,坐落在群山的褶皱里。村里有一棵古老的流苏树,流苏树又开花了。
满村的香,淡淡的,甜甜的,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场院里,巷子中,屋子内,角角落落,旮旮旯旯,都有一种淡香。风,是香风;邻,也真正成了芳邻。
不用聚到树下,站在自家院子里,就能看到那棵开花的树。那树,在村子的最高处,几十户人家就散落在周围,一抬头,流苏树就进到眼里了。巨大的树冠,开满了白色的花,雪白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犹如覆了一层厚厚的雪,白得耀眼,甚至让人有些忧伤。忧伤什么呢?人们说不清,突然就变得安静了。大美无语。这美太过圣洁,人们在心里多了特别的感触,招呼声变轻了,举止有度了,连汉子对媳妇说话都比往日温柔了。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时节。
一棵开花的流苏树让村子有了别样的韵味。
流苏树还有一个特别诗意的名字——四月雪,就因它花开四月,洁白如雪。远看,白花花一片。走近了,再近些,你才会看到,那花,不是朵,是一丝一丝的,像东北的雾松,蓬成团,团成冠,白云雪涛般,盛大而具规模。有人称它为萝卜丝花。这可不行,立刻就招来反对声,萝卜丝太普通了,一个泥里,一个云中,怎么能相比呢?是的,流苏树的花洁白、雅致,没有丝毫烟火气,仿佛素娥千队驾云而至,翩跹于树端。青山如黛,石墙灰瓦,这一树的白显得格外庄严、宁静。
村人们一直习惯把这棵已经数百年的流苏树称为茶叶树,粗壮的树干得两人合抱。流苏树到底几百岁了?没人说得清,村里最老的老人说他小时候就在树下玩耍,爷爷的爷爷也不清楚流苏树的具体年龄。“来吧,茶叶树开花了。”得到这个消息的人,便纷纷来了。四月到五月,一年一次的短暂花期怎么能错过呢?刚到村口,就被风中的香气虏住了,裹了一身的红尘,就这样被轻轻地洗掉了。
香风引路,愈到树下,香气愈浓了些,但浓得恰到好处,节制而有分寸,如婴儿嫩嫩的小手,轻轻拂过面颊。不腻,不燥,不轻佻,不张狂。再看那满树的落雪,华盖一般,随微风慢舞轻扬。心,一下子就静了。
树下,有两个老人闲坐石上,离得不远,却不说话,就那样抱膝而坐,目视前方,各自想着心事,或什么也没想。以为是村人,一打听,原来是邻村的,专门来看花。
流苏树旁有条泉水,四季常流,终年不断,清冽甘甜,常有山外人到此拎水,村人更是日日饮用。此时,泉水也已变成了香溪,掬一口,甜到心底。
据说,这样的流苏树全北京市仅有两棵,一棵在平谷,一棵在这儿——密云区新城子镇的苏家峪。不知何时、何故,流苏树在此地安家落户,落户却未繁衍,无旁逸,无斜出,静静地生长在莽莽无边的大山深处。
流苏树的花和嫩叶可以作茶,但没人去攫掠。村人把流苏树视若神树,不供奉世俗香火,只在内心真诚虔敬。
出了五月,雪白的流苏花在阳光下慢慢变黄、变干,绿叶随之抽出。等到满树皆绿时,那“雪”就化净了。落到地上的“雪”会被村人细心收集,放入盒子,留着闻香。
四月的一场雪,一场花事,就这样隆重到心里。
世上有些美,会不由得让人沉默,就像这“四月雪”。
黄土坎的梨花
说黄土坎的梨花,得先说说黄土坎的梨。
梨是鸭梨,却不一般。咬一口,放在那儿,二十四小时不变色,黄的依然澄黄,白的还是雪白,绝不因时间的侵蚀而夺其质,改其容。拿起来再吃,汁水丰润,清脆甜爽,口感如初。
这梨曾是贡梨。清乾隆皇帝承德避暑时路过此地,偶然食之,大赞,遂成“上果”。有专家考证,此梨含有“高抗氧化物质”,常食能延缓衰老。为何?皆因这里的地质蕴含大量麦饭石,土壤中的钙锌钾硒等微量元素丰富,加之日照充足,气候湿润,更有了“梨中之王”的美誉。
如此珍馐之果,其花定然不俗。
清明过后,一场细雨,一夜间,“哗”的一下,黄土坎的梨花开了。逶迤连绵的云峰山和山上的寺庙仿佛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梨花点亮,越发肃穆圣洁起来。万亩梨花,枝头盛放,如拉开的大幕,使得天地村庄、树木花草都随之变了模样。山脚下热闹的杏花、妖媚的桃花闭了口;村庄里连鸡鸭鹅狗都安静下来,卧在树下向山坡遥望。它们也被这美惊着了。
这是黄土坎最好的时日,每一朵梨花都带着隆重。这梨花当然是白的,却白得独具特色。世间白色之花甚多,皆各白其白。比如杏花,是单薄轻浅的白,如纸。糖梨、酥梨、香梨的花给人以寡淡拘谨之感。而黄土坎的梨花却是惊艳、凛然的,一旦绽放,便似锦如云,漫山堆雪,仿佛声势浩大的仪仗。那白是厚重的,又是轻婉的;是温润的,又是冰冷的。透着浅浅的青,隐隐的绿,晶莹剔透,清纯脱俗,宛若素妆飞天,翩跹颔首,衣袂连着衣袂,香风裹着香风,一派素朴庄严。
清代李渔说“梨花乃人间之雪”,确实没有比“雪”更为恰切的比喻了。黄土坎漫山的“人间雪”莹润高贵,氤氲着一种凛然浩气。那是历经时光打磨的汝窑白瓷,出自丰厚的土地,吸纳着山川灵气,去掉了浮光,沉淀了岁月,呈现出一种超尘拔世、清妙高跱之美。她拒人千里,却又不由得让人生出伫结之情。
因为这份情,每年四月,刘姐都要约三五好友去黄土坎看梨花。北京密云东北部,烟波浩淼的密云水库北岸,车行路上,一边是碧波如洗的蔚蓝,一边是漫山遍野的雪白。登上山坡,置身花海,这棵树下坐坐,那棵树旁斜倚,刘姐常常眼睛湿润。四十年前,作为队长,她曾带领乡亲们在山上遍植梨树。青春倏忽而逝,梨花岁岁年年。别人赏花,尽享梨花之美。她却还会习惯性地给梨树疏花,把枝头上单弱的花朵轻轻摘去。恍惚中,已辨不清她是梨花,还是梨花是她。黄土坎鸭梨已有六百多年历史,满山的梨树中,百年老树数不胜数。这些老树虬枝斑驳,花开繁盛,果实硕大,如耄耋老人护佑着子子孙孙安详地在山间繁衍。开花时,香淡如雾;果熟时,十里芬芳。
站在坡上,举目四望,背后的云峰山烟岚缭绕,山峰如黛;眼前的密云水库水何澹澹,波光粼粼。微风拂过,雪浪琼葩,清气渗入骨髓,好似被花香洗尘,每个人都成了梨花仙子。大家不由说起当地著名的“王志遇仙”传说。王志进山打柴,遇两位老人正在石桌边下棋,看得入了迷,吃了老人随手递来的水果,等想起下山回家时,斧头已烂,绳子成灰。“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王志成了不老的神仙。王志吃的什么水果?仙桃。哈哈一笑中,大家更愿意相信他吃的是黄土坎鸭梨。传说毕竟是传说,王志到底吃的是桃子还是鸭梨,已经不重要了,这里多长寿老人却是真的。
一山琼玉一湖月,梨花枝上层层雪。洁白如雪的梨花备受历代诗人钟爱,赞美之辞不胜枚举。据说古时,每到梨花开时,人们都喜在花下欢聚,或饮酒,或品茶,或插花于鬓,或作赋吟诗,雅称“洗妆”。古人是真懂梨花,一个“洗”字,写尽梨花之高洁气韵。
我愿意学着古人,把这个“洗”字,献给黄土坎的梨花。
家乡的杜鹃花
早先,我对杜鹃花是没有多少感觉的。
一来觉得它开得喧闹、夸张;二来它主要是南方的植物,北方不多见;三是杜鹃啼血的传说太过悲泣。想象一下,杜鹃鸟悲伤哀鸣,啼血落地,化为杜鹃花,怎么说也是一种残忍。美虽美,却缺少祥和之气。
2013年春节,大哥大嫂送来一大株盆栽杜鹃,红艳艳的花朵落满枝头,如红红火火的灯笼般耀眼,不仅照亮了我家的客厅,更点亮了我黯淡已久的心情。“花中此物是西施,芙蓉芍药皆嫫母。”我一下子明白了白居易为什么见到此花,便把芙蓉芍药比喻成丑女了。小时候看电影《闪闪的红星》的记忆也倏忽而来,潘冬子妈妈在杜鹃花丛中唱“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的画面涌上脑海。
花本怡情,柳宗元说:“美不自美,得人而彰”。我明白兄嫂的心意,他们虽未明说,但却知晓我彼时的心境。因了兄嫂这份细心的关爱,我的心情豁然开朗。那个年,火红的杜鹃花似穿破云层的阳光,把久久笼罩在我心头的阴霾驱散得一干二净。
由此,我喜欢上了杜鹃花。
但我更愿意叫杜鹃花为“映山红”,“映山红”,名字就富有生机和活力。杜鹃花还被称为“山石榴”、“山踯躅”,雅称“山客”。这是百度上说的。我欣喜“山踯躅”、“山客”这样的名字,先不论其名字的来历,单从字面上看,这些名字就带着表情。“山踯躅”,慢慢行走于山;“山客”,山中的客人。多么形象!
所以,当有一天,久居城市的我,听闻密云冯家峪一山谷里有漫坡的野生杜鹃花正在盛开时,我确实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要去赴那个花期。
是一个叫黄梁根的村子。
全是山,有杜鹃花的山谷就在路边。刚进四月,山色还未返青,将醒未醒的样子,昏黄中的绿意皆是常青的松柏,有一搭没一搭地冒出来。偶尔也会有白的、粉的峥嵘一下,那是开到荼糜的山杏和桃花。若是往年,杜鹃花到“五一”以后才会开放,因为春暖,此时所有的花儿都赶趟似的,不管不顾地朝前跑。
路,是常见的石头路。站在山脚下,涌进眼里的除了山,还是山。正是下午,残阳斜射过来,半山幽暗,半山流金。进得山谷,寒冰塞川,谷底竟还有冰瀑未消,白亮亮地卧在那里。冰面上,一棵碗口粗的小柳树亭亭净直,自在地在枝头描黄画绿,脚下的冰寒丝毫没有影响它迎接春天的步伐。
沿着石头路前行,没多远,转两个小弯儿,黯淡的山影里,一抬头,“哗”的一下,眼前突然亮了。
半坡的杜鹃花,粉红色的杜鹃花,如锦,似缎,若霞,像雾,铺满了山腰。
大家惊叫着,奔向花丛。寂寞的大山深处,竟然藏有如此大美,谁会不惊喜?
杜鹃花一簇簇,一丛丛,开成堆,连成片,宛如天外仙客,飘然落于凡间。她们衣袂翩翩,淡妆浓抹,远绝烟火,背离世俗,与自然精灵为伍,和山野溪流为伴,把灿烂的生命绚烂到了极致。
这半坡的粉红,令人惊叹、流连。群山绵延,何以独有此处开满杜鹃?没人能解释作答。据说,很久以前的某年五月,一老汉进山放羊,偶然间见半山花色,竟至发呆,恍入仙境,徘徊良久。天色将晚,才恋恋而去。老汉不忍独享美景,第二天呼朋唤友,结伴而至,在漫山花下,或独坐,或畅谈,甚而眠于花间。如此月余。直至杜鹃花谢叶长,和山色融为一体。自此,此处的杜鹃花逐渐被外人所知,每年都会有山外人慕名而来。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杜鹃花下眠,是否也是一种境界?
不知多久了,这杜鹃花应时而开,应季而谢,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自由绽放着自然的生命,把一身斑斓的色彩给予了接纳她的山川。
花丛中,赏花人的笑脸如花。“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山花不负侬。”杜鹃花开,她把美丽呈现给了懂得的人。
树树皆秋色
大云峰禅寺前的银杏树据说有一千多年了,巨大的树冠,满树的叶子,荫蔽半个禅房。正是夕阳西下,余晖拥抱了整个院落,银杏树的叶子一下子成了金色。微风中,密密匝匝的金黄色叶片似乎具了神性,发出熠熠光辉,格外耀眼,仿佛那满树的叶子已不是叶子,而是满树阳光。
置身树下,恍若隔世,有虚空之感。四周静寂,诵经的曲声不知从哪里淡淡飘出,流水般低徊,若有若无,干净,通透。
寺院对面的小山坡上有一棵平顶松,如撑开的华盖。据说在一定距离内,即使从不同角度看,平顶松的大小、形状、轮廓,都不会发生改变。平顶松也已上千年了,山上全是低矮的灌木,唯有它特立于山头,与古银杏树遥相呼应。这个季节,周围群山层林尽染,大片大片的魏紫姚黄。这两棵相望了千年的古树,相看不厌,都对谈了哪些兴衰?
同样上千年的还有一棵老栗树。这棵老栗树没有银杏树高大,也不似平顶松那么优雅,它粗壮沧桑,如老僧打坐,皆是风霜与智慧。老栗树每年按时开花结果,不多,结出的栗籽却颗颗饱满甘甜。最为奇特的是,老栗树的叶子经年不落,四季常青。秋冬季节,万木萧瑟,老栗树却如松柏一般。有人曾把老栗树的种子育苗,也曾在老栗树的枝条上嫁接其它品种,但长出的枝桠却不具备老栗树的特性,只得作罢。
老栗树之所以如此神奇,传说是由观世音菩萨的杨柳枝变化而成,因此,被当地人尊为神树。每年,栗子成熟季节,有缘的禅客都会捡得几颗栗籽,连同周围栗树结的栗子一起,拿回家食用。
大云峰禅寺毗邻北京密云水库,始建于唐朝。相传唐太宗李世民登基,派星象学家李淳风选址建寺,因山上荊条繁茂密集,而得名“荊山禅寺”。宋代曾重修,改名为“云峰禅寺”。据史料载,辽金时期,即建有较大寺庙,清朝乾隆年间遭到毁坏,而后修复的寺院历经风雨,毁于清末民国初年。文革时期,寺院、古碑更是损毁严重,后一直荒废。2003年经政府批准复建,更名“大云峰禅寺”。
游人不多,便显清净,加之周围群山环抱,佛音渺渺,庙宇参差,依山错落,随意在哪里坐上一会儿,都会有卸重般的轻松之感,犹如被清水洗尘。
禅寺四周还有数十棵柿子树,此时已满树丰盈,桔红色的大柿子如点亮的小灯笼,晃晃荡荡地挂满枝头。友人拿来一个两米多长的竿子,竿子头儿上是六根铁丝编成的铁爪,大小正好放进一个柿子。把竿子举起来,对准枝头的柿子,轻轻一转,柿子便坐着铁爪下树了。树熟的柿子晶亮、软乎,口感香甜。如果还硬实,摘下后需晒些日子才能食用。大云峰禅寺的柿子属于众生,那长竿子就靠在墙边,游人可自行采摘。只不过,每年下树的第一只柿子要供奉佛前,最后挂在树尖上的柿子也都会被留在树上,给鸟儿们食用。
这些柿子,每天听着晨钟暮鼓,经年累月,也会有了佛性吧?
见到我们,那位在各庙堂之间来回巡视的居士说我们是今年来此采食柿子的第一拨游客,很有缘。她拿过一个柿子,说:“这里面都是满满的阳光的味道,我也得吃一个。”她端详着手中的柿子,目光温柔,又说:“你看阳光普照万物,从不要求回报,但万物却知道以自己的方式感恩,这是大善。”说着,就呵呵笑起来,那笑脸如秋阳般温暖平和。
此时,夕阳稀微,漫山氤氲。想起唐朝诗人王绩的那首《野望》,“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突然觉得,大云峰禅寺不仅树树皆秋色,更是树树有禅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