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

黑子不知从啥时期，突然就冒出了坏习惯，对我总形影不离，让我又爱又怜。在家，或在单位，它似乎知道，我仅仅在，它便心里踏实，会在周边玩耍，但它其实无时无刻不在观察我的动态，只要看到我抬脚外出或是骑车，它总会跟着。我有“四部”车，自行车，电动二轮、三轮和四轮车，无论我骑或开，它都会跟着跑，也懂得一点让车。我骑或开过了，它跟不上，我只听见它气喘的声音，便放慢了节奏，它又会兴奋地跑到我前面，摇头摆尾，偶尔还会回眸一望，看我到了哪里。但路上毕竟车子很多，我还是很担心它的安全。黑子是我收养的一只身材较小的土狗，一只流浪狗，比京巴犬稍大一点，估摸现在也就六千克左右。黑子是我在单位里捡来的，当时又小又瘦，到处流浪，偶尔到食堂去找点剩饭菜，偶尔也会有好心的同事，给它一点零食。说实在，如果让我收养，真还看不上它，又瘦又小，没多少精气神。偶尔听父亲说前几天家里原来的一只小黑狗失踪几天没回来，又听父母说起过黑狗能避邪，为了让父母开心，我便抱它放我的三轮车篓里，它没有反抗，很乖地跟我到了新家，它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告别了流浪生涯。

谁知父母并未像我想象的会很高兴，说刚解脱了，你又捉个回来。这让我很不是滋味，我说你们不喜欢，为何以前的小黑子不见了，你们还找？父亲说，不在了总是有想头的，既然不见了，也就算了，还捉一只回来做啥？我不禁失落了许多，以前都喜欢狗的，怎么偏偏这次不喜欢了。我知道父母和我都是善良的人，嘴上说不喜欢，但还是舍得给它吃好点的，我们吃什么他也吃什么，我们都甚至不忍心让它总吃剩下的骨头，觉得剩下的能有什么，总还是给它一些肉。黑子吃饭时，总觉得很香，一边吃一边不时抬头张望。我知道它在外面打野食，不容易。不知挨了多少饿，遭了多少打。能够吃饱，我想应该是它的美梦吧？

黑子初来时，比较乖，只喂了它一顿，就呆在家里不走，也许它只是知道，这里未必是乐场，但至少能不挨饿。随着时间稍长，它胆也大了，偶尔出去玩玩，在田里撒野。可不知为何它很少和附近的狗玩，我想它是以前受的惊吓太多吧？而且附近的狗总有点欺生的味道，一些体型比它还要小的狗，都能把它咬得遍体鳞伤，也许这些也是它以后常喜欢跟着我的原因吧？

但黑子最终还是犯了父母难容的大错，而且不止一次。它喜欢撵家里的鸡，而且咬吃了不止一只。父亲也不止一次说要弄死它，说它太可恶了！而我总是替黑子辩护，说它以前是流浪狗，没点凶残，如何去生存。以前邻家的小孩子，不也把咱家小鸡当麻雀玩，捏死了几只么？人犯错，可以原谅，为何不能包容一只狗？我知道用我的辩才去“教育”父亲，有点于心不忍，但父亲要对黑子下杀手，我又居心何忍？

我也曾想给黑子取一个好听的甚至霸气一点的名字，比如“卡儿”之类的，但想想它娇小的身材，确实与警犬盛名不符，怕它“压”不住。偶有同事问起黑子叫什么名字，我也想说它叫卡尔，但我还是笑着咽下去了，就还是叫它黑子吧，以前农村人对小孩子取名时，不也是取个普通的名字好养么？

黑子到我家也就三四个月吧，现在和以前比自然精神多了，也长大长胖了，结实了些。外面是清一色的黑，同事说还是“军黑”呢！其实我知道，它的脖子下有一撮白毛，而我也是满足了它的虚荣心，替它保守了秘密，每当有人夸它“军黑”狗时，我能看得出，黑子很开心得意。

估计也就近一个月来，黑子总喜欢跟着我，一开始我觉得没什么，我想捉它上车，可它不干，总喜欢跟着。我也相信狗也会有人一样的孤独心理，老在家里，它可能也觉得闷，跟我到单位，会有好多人，好多花花草草，也还有一些能接纳它的狗伙伴，它很开心。有同伴玩，它就和同伴一起玩耍，没有同伴，它就自己咬咬青草，抓抓虫子，或者躺要树荫下睡大觉，它选择的树荫就在我停车的不远处，因为它深信，只要车在，车主人就总有出现的时候，它依然会成功地跟着我一起回家。偶尔，它也会到大厅办公室里去，偶尔，也会孤独地睡在我的脚边或旁边的台柜下。我知道它怕失去我、远离我，但那是公共场所，有时我还是将它赶了出去。

黑子总跟着我，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中午我如果不回家吃饭，到食堂去，它就一直饿着，只有晚上等我回家时，它才会饱餐一顿。

不过黑子也常有判断失误的时候，一次它跟着我，也许也一只盯着车子的动向，但我酒后在同事家休息了，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开车回家，在途径镇政府门前时，它还在寒风中等我，看到我，它欢快地在车子周边摇头摆尾。我不忍，下车想抱它上车，但它不喜欢，以前它只坐过一次，总是跳，可能觉得闷，就再也不愿坐车了。黑子见了我不住地咬我的裤腿，用舌头舔我的手，我知道那是它与亲人久别重逢的快乐和幸福，它在黑暗和寒冷中度过了一整夜。它深信，我会随时出现在它面前。这样的情景出现了不止一次，让我很心痛，也很不便。

一次下村，它跟在我的车后跑，我实在不希望它跟着我这么受累，容易在路上丧命，也容易走丢，我狠心加速，它就不停地跑，能听见它“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当车子渐渐远去，我不忍，停下来，回头看。远远地看着黑子还在它跑不动跟不上的地方四处张望，我用力地吹着口哨，想等它过来，但它听不见，太远。我只得开车远去，还好，我到家时，它已到家。

黑子这样跟着我，总有工作不便的地方，对它也是不安全的，常在路上跑，哪能不出意外。于是我在网上买了狗绳，总是调到最紧。我对父亲说，等我估计到单位了，你再松开绳子。可每次我一走，它总是拼命地挣脱绳子，而且每次都能成功。依旧会像以前一样狡猾地跑在我前面，我挡它的路，它就从庄台上超近赶在我前面，我知道，在黑子看来，它跑得再累，只要跟着我一起“远行”，它就是快乐的。

黑子虽然在家呆了有几个月，可它依然有时会保留一些本能的防卫，第一次想给它套绳子时，它总是跟我保持距离，我只得给它一点店主赠送的牛肉干，它吃着，我轻扶它的头，顺顺它的毛，它知道我是友善的，可当我成功地套好绳圈时，它总是很恐惧地倦缩着身子，甚至瑟瑟发抖，以后看见我拿绳子，它就往远里跑。

今天到单位有事，快到晚上下班时才到家，父亲说黑子又挣脱绳子跑了，估计跑到镇里了。我又骑上单车到单位，找了个遍，没找着，吹口哨也没有回应。于是到单位打开电脑，休息一下，快到晚八点多时，我无意中低了一下头，它竟摇头摆尾出现在我脚下，我知道它肯定也是刚找到这儿的，而且我也知道它早上出来，就一直没吃东西。黑子估计是又饿又累，一会便不再跳跃兴奋，躺在我左侧的台柜下睡着了。上了一会网，关掉电脑，我一起步，黑子突然惊恐而兴奋地跳出来，我知道它怕再次失去我，我也知道，它可以跟着我回家，好好地饱餐一顿了。

黑子，既然绳子都束缚不住你，我也只能将那刚买来三四天的绳子扔在一边，你的命运由你做主，当你跟我在大路上奔突时，你可得多留意那些飞驰的车子啊！

黑子除了任性地与我不离不弃，让我又爱又怜又无助外，它也有可爱的地方。一次，它在单位发觉一只死了的鸟，它准备下口时，我制止了它，因为我怕助长了它的野气，回家又会咬家里老母鸡。可当我走几步再准备看黑子的动静时，黑子已窜到我脚边，不住地撕咬，原来那只死了的小鸟已被一只大黄叼走，黑子似乎不解地要在我这讨个说法，那意思，不让它吃的美餐，为何让大黄给抢去了？还有一次，电动车借给同事，同事骑着，它跟在后面，一直跑，我叫它，它也不理，也许在我看来，它不该笨得只认车，不认人，我在这里，你跑啥？可也许在它看来，那是主人的车子，怎么能让别人骑走呢？

黑子，其实我不希望你对我这么留念，对我这么不离不弃，你让我脆弱的心会变得更加脆弱，我那曾经挺起的胸膛和积累起来的强悍，又被你的不离不弃的爱所融化。你会是那只让人爱怜和崇敬的忠犬八公么？我不希望你是，因为你把崇敬留给了别人，却把悲情留给了自己，我不希望你也这样。

黑子，当我有一天悄然离去时，你还会这样傻傻地在外寻找和等候么？我不希望这样，我希望你要坚强一些，野性也还要保持一些，否则你如何在这世上生存，即使我不在，这个家也还在，为你垒的窝也应该还在，一样可以为你遮挡风雨。即使这个家也不在，你依然可以找到更好的归宿，因为我也只是你狗生的一个匆匆过客，我也相信会有更多善良的人像我一样善待你。

黑子，你知不知道，我很少为别人唱赞歌，但我今天为你对我的愚忠而点赞，我为你点赞，并不是赞同你对我的不离不弃，只是为你可能因曾经的流浪生涯而产生的孤独和恐惧，而对我产生的一种过分依赖的怜爱。你也不必为活在这世上过分的忧虑、孤独、不自信、无安全感。其实我和你是一样，在寻求自己的港湾，只是我比你更懂得坚强。

黑子，你知不知道，今天当我一挥而就地为你敲下这些文字时，竟会为你也是为彼此的不离不弃而流泪，人世间的母爱和情爱我想大抵也不过如此。黑子，如果有一天，我在某个春天里倒下，我希望你勇敢地生存下去，这样，你至少依然会看到那花、那草，那蝴蝶，还有那只偷了你小鸟的大黄，希望你能和你的伙伴搞好关系，更切记不要乱咬别人家的老母鸡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