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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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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0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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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乡愁》:游子对故乡的深情回望

年前,偶然在微信群看见凡力的散文《好吃不过包面》,试着读完,不由得暗暗称奇。

“最盛大的节日,最开怀的时候,没有吃到浠水风味的包面,就是一大遗憾。”该文不长,却用了七个小段落写浠水包面的制作工艺及特色,先以这句话吊起读者的胃口。再写原料,强调“肉馅品质至关重要”,“选上等的猪肉,最好是本地农家用粮食喂养大半年以上的土猪。”仅此一句,可知作者对农村养猪不是一般的熟悉。

剁肉也有讲究,“做馅的肉要一片片切下,还要一遍遍地反复剁碎,剁得烂如肉泥,才能罢休”。接着,“在红白相间的肉泥中,倒入剁得细细碎碎的绿的白的韭或葱,打上一个鲜鸡蛋,加入少许香油和生抽,凭着经验撒上刚刚好的精盐。再尽可能用右手或筷子多次搅拌,直到匀匀巧巧的,再用一个大碗压实装好,静置一两个小时,充分入味备用。”这两小段,透着一股认真劲儿,展示的是真正的生活经验和工匠精神。“包面的皮子,最好还是农家自己种的优质小麦粉,舀上半瓢山泉水和成面团,用擀面杖一次次擀开来,一张张薄薄的大圆饼,再切成一堆小小的四方块儿。”这几句,和以上各段,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作者对乡村干净环境和纯正食材的信任和偏爱,掩饰不住满满的自豪感。自然,这也正是萌生乡愁的隐秘元素。

从我摘录的这些句子,可见作者用词之精准,行文之流利,对包面制作程式之熟稔。这些句子极具现场感和可视性,色香俱全,韵味十足,使读者遥遥感知到浠水包面做工之细、外观之美、味道之鲜,急不可耐地想一饱口福了。

食材、刀功有讲究,器具和火功也不能含糊。“农家多年熏得外壁黑乎乎、油腻腻的大瓦罐,装上切成小块的土鸡,或者土鸭,或者排骨,用炭火围在土灶中,不急不慌地煨上半天,那种香气是可以引来猫儿狗儿,灶边打转转,盼着主人们能赏一口两口吃剩的骨头也舒服呀。”作者一直在强调一个“土”字,就因为“土”,才原汁原味,鲜香无比,才使旅人怀土,游子思乡。这些描写,暗地里还隐着一个“慢”字,不急不慌,小火慢炖,这样简单而悠闲的慢生活,不正是现代都市人的向往么?而猫儿狗儿的出场,又为鲜香扑鼻的农家生活,增添了和谐的美感,使日子更像日子。末了,作者不忘提醒一句,“如果想补充维生素,可以在起锅前,加上绿色的小油菜、菠菜等烫一下......”至此,吃过的,没吃过的,应该都对“好吃不过浠水包面”这句话深信不疑吧!

有了这次充满快感的阅读,我便蓄心搜寻凡力的文章,又陆续看了《故乡糯谷美食多》《又爱又恨是红苕》等乡情散文。至此,我确信他是浠水籍人,而且是懂浠水的人。

春节到了,听说这些文章已经结集出版,却在网上搜不到。因缘巧合,大年三十的下午,我在浠水城郊花凉亭村的大别山民俗博物馆见到了作者巩勇(笔名凡力),并得到了透着墨香的新书《留住乡愁》。当天晚上,我把春晚抛在一边,埋头看书。

“花椒树死”。本书的头一篇文章《门前的花椒树》,以哥哥的四字短信为引子,由老家门口那棵花椒树的死亡,追忆花椒树的来历,由此写到岳父母,写到父亲,再回溯家族史:家资贫薄,数代单传,小门小户,艰难度日。爷爷是独子,“是自小被娇惯的老辈乡村读书人,软软弱弱了一辈子。早逝的曾祖父留下一些田产,却在爷爷手上如出纸牌般一张张散失,最后竟会偷偷捡别人扔掉的烟头抽两口,一副可怜兮兮的狼狈相......”作为洗脚进城的农村人,我见惯了这种可怜兮兮的人,有的素不相识,有的却是血肉至亲,但敢于像巩勇这样写自己亲人的,着实不多。人们习惯了美化和掩饰,甚至遗忘,不敢直面悲伤的往事和惨淡的人生。

乡村邮递员、绿色自行车;村民争看《参考消息》;三十多年来,大队机构一会儿合并,一会儿拆分;小脚奶奶和懦弱的爷爷相依为命,拉扯三个儿女;贫寒之家缺医少药,孩子先后夭折;爷爷苟且偷生,竟差点被当队长的堂兄定为地主成分......一棵小小的花椒树,牵引出亲情、爱情、人情、世情,可谓小文章,大容量。“人会老,树会枯,这一切不过是自然现象。”“国与国,家与家,人与人,各种层次的情谊都要用心呵护。”“一个人的命运,一个家庭的命运,和国运紧密相连。”父亲的教诲,作者的感悟,如行云流水点缀其间,自然而然,不显突兀。细心地读者还由此知道,作者于大学工科毕业上班几年后,又放弃近在眼前的名利,勉力向学,先后考上新闻学硕士和博士,也与父亲当年的着意熏陶不无关系。

当我看完全书,回头重温《门前的花椒树》,便明白作者将其置于卷首,绝非无心之举。此文既可展示其文笔和识见,又奠定了全书的基调:温情,感伤,眷恋,当然还有反思。

作者对细节的描写十分细致、精准,从以上的摘录可见一斑。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俯拾即是。如写小鸡出壳:像甩掉纸尿裤的婴儿一样,努力地站起来,昂一昂头,摇一摇双翅,颤颤巍巍的(《丰年留客足鸡豚》);写舂糍粑:将蒸熟的糯米倒入碓窝之中......拨碓的人,跪在碓窝一侧的草垫上,趁碓头起和落下的间隔,迅速地将碓窝中的糯米翻个面,多次调整碓头打击受力的部位,直到糯米反复“揉捏”成浑然一体,看不出一粒米的踪影(《故乡糯谷美食多》)。作者对原汁原味的民间语言的复原也颇见功力,如写老婆婆上坟祭奠亡人:先放声大哭一场,一边哭一边有楚调唱出来:“我的姊妹也,你几快活呀!你走了,我好伤心啦,一身是病啦,么又不早点死呀......”这样的细节是难以虚构甚至无法想象的,必须亲身经历且着意观察才有所获。贾平凹最有分量的长篇小说是《秦腔》,其大量的细节描写不仅展现了厚实的文字功底,更体现了对乡村和人性的深刻了解。巩勇的文字功力或不及贾,但他对细节的再现亦令人叹服。

方言词汇的大量运用,是本书的又一特色,也是我眼中最大的亮点。全书52篇文章,约十五六万字,几乎每一篇都点缀着若干浠水或鄂东地方词汇。有了它们,本书便不同流俗,别开生面。

以下这些,有的是浠水独有的方言,有的则是鄂东流行的方言:搭嘴、讲经儿、家爹家婆、过心想、吃大肉,这些或许你会说也会写;贵脚客、过夜、眼泪钱、走不长远、打亲家、点豆腐,这些你或许听说过,却不知道含义;谈斤驳两、寡鸡蛋、线鸡、馨香酒、(公鸡)打水,这些你或许明白含义,却不会写。方言词汇,千锤百炼,口口相传,其中一部分很俗,一部分却很雅——是千年以前汉语词汇的遗留,是散落民间的活化石,有温度,有故事,有大巧若拙的生活智慧,即使你学富五车,也未必能参透其中的微言大义。

当然,正因为方言有这种特性,致使人们对某些词语的写法存在分歧。本书中就有错写的情形,如“素肉汤”应是“瘦肉汤”,“新答姐”(新娘)应是“新大姐”,“打露卡”(裸体)应是“打条胯(音卡)”,“晒腔”应是“晒筐(音腔)”,“亡事钱”(冥币)应是“往生钱”,等等。

顺带说一下,常见有人转发某地方言四级、八级考试试题之类的段子,虽属搞笑,但也反映了一种普遍的误会:那些稀奇古怪的词语,多半不是方言,而只是方音。有些词分明全国通用,只是各地读音有别,胡乱找些同音字代替,其实是对家乡方言的糟贱。

除了前面提到的几篇,《闲话乡村爱情》《插旗山下“打”电视》《瓢大爷纪事》《絮语我的细爷》等也真挚感人,文质兼美。当然,如果求全责备,有少量作品如《金戈铁马浠水男》《明朝那些浠水人》等,近似于文史资料,还有极少作品似是为尽快成书敷衍而成,这两类文章共同的缺陷,是用情不深,缺乏提炼和反思。饱含深情而书写,与为赋新词强说愁,结果自不一样。

然而瑕不掩瑜,《留住乡愁》仍不失为一部佳作。不离开,不会有乡愁。不修炼,则无力成此书。“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人在他乡,深情回望。作者的乡愁,就是我们的乡愁。通过他的书,我们得以重温往事,感怀人生。感谢巩勇兄,期待他贾勇精进,再写华章,早日奉献出姊妹篇《回望故乡》。

丁酉年元宵之夜记于余梦楼。

(《留住乡愁》,巩勇著,中国三峡出版社2017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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