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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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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1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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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觅与凭吊——《大地行思》序

大别障其北,长江阻其南,其间川谷纵横,人烟辐辏,万木蔚秀,五水朝宗,是处土地,习称鄂东。自秦季交兵,东汉徙蛮,鄂东便为启乱之薮,土瘠人贫,民不畏死。延至赵宋,已久归王化,深识礼仪,四民乐业,人文蔚起。宋末,金蒙屡次南侵,土人奋起抵抗,一时山寨蜂起,遍地狼烟,衣冠文物,几成灰烬。至明清两朝,蕲黄二州,科举兴盛,俊才迭出,而鼎革之际,王旗变幻,寇走兵来,城市集镇,荡作丘墟,府署学宫,鞠为茂草。其间红巾长毛,蹂躏最甚,山贼土匪,作恶多端,一邑人民,每遭残虐,文化遗产,受虐尤深。是故蕲黄虽号为名区,而风流多湮于草泽,触目之际,能无感慨!

杨子文斌,籍本安陆,心属黄州,蛰伏于斯,二十馀年矣。初任教于黄州中学,后弃教从文,执业于黄冈文联,领东坡文学院,并兼作协、书协、美协诸事,肩负社团联络、艺文弘扬之责,驰驱奔走,颇历艰辛,而任劳任怨,不忮不求。文斌性情疏旷,恬然自适,虽身居闹市,实心在旷野,每不乐人情往来,虚文酬酢,而倾心于山巅水湄,好挈妇将雏,呼朋引伴,远熙攘之地,作野外之游,偶有所得,辄欣然自乐。目之所见,心之所感,则形诸笔墨,发于报刊。其所作文质兼美,才气纵横,颇得侪辈推重。

今文斌将近年所作,择其记游精要,裒为一册,名之曰“大地行思”。大地者,承天生人,厚德载物,行且有思,则能知行合一,不堕虚空。观此书名,知其寄托不可谓不深矣。

全书收文计四十余篇,略分三辑,即:游走黄冈、寻访追思、域外履痕。其中以第一辑为多,篇幅过半。首篇《管窑看陶》,颇能体现作者之艺术眼光。文斌书画兼擅,艺境独高,目中所见,不与众同。管窑所出,于他已非单纯器物,乃是文化之载体,精神之寄托。泥盘窑火,传承千年,手德心规,造就万物。依于仁,游于艺,方能陶冶大象,臻于化境,此是其本心体悟,亦先贤智者对艺术真谛之诠释,不谋而合,信非偶然。《春雨苍葭冲》《牛背骨上英雄树》《牛车河,云溪里》《沙湖梦寻》诸篇,或描摩田园风景,或书写隐逸情怀,或展现家国沧桑,行文或逸兴遄飞,或情思绵邈,或顿挫沉郁,苏子尝谓其自作“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文斌为文,盖初得其妙也。

第一辑之《册页黄州》,计有十篇笔记,短者不足千言,长者将近两千,作者或不大看重,然窃以为,此组短章,恰可窥其文章风格与性情识见。

册页之一,写位于黄州城东新区极不起眼之小小道观——下灵虚观。段首有言:“尔等不读书、不行路,整天扒拉个手机,眼界只有手机大,当然啥也不知道。至于悠闲云云,行藏在我,悠闲在心,关注财权名利多一分,则悠闲自得就减一半。”其实可看作“十记”之“楔子”,甚至可视作本书之“总纲”。会其意,方能识作者醉心山水、忘怀物外之因由。第二则写寻访刘子通墓。刘子通乃同盟会员、辛亥元老,湖北最早十名中共党员之一,与“南陈北李”鼎足而三,与熊十力、李大钊、陈潭秋诸名家并驾齐驱。其故居与墓园位于黄州城区,而周边居民竟少有人知,好在总算有人——例如作者——记得。刘氏尚有墓园在,比起众多湮没于岁月风尘之无名英烈,已属幸运。他人为自己存活之证明,无论高人杰士亦或无名小卒,有人铭记则存,无人铭记则亡,死后如此,生前亦然。作者只是简笔陈述,隐而不发,读者却可从中读出如许意味。

第三则《螺丝山遗址》,文斌回忆当初选择黄冈,只缘情有所钟,一则爱情在黄冈,一则人文重黄冈。“我喜欢黄冈雄秀的山川风物,自豪黄冈厚重的历史人文”,自述曾经梦想:在有生之年,走遍黄冈,看遍黄冈,了解黄冈!此正其野游、寻觅和写作之动力所在。“十记”之《刘家的操场》一篇,大可咀嚼。我自早年读太平天国史,便知刘维桢其人,但如何评价其复杂人生,却踌躇难决。忠臣?叛将?文化守护者?凶残刽子手?难以定论。文斌略加点染,引而不发,却将问题留给读者,任人评说。《殷家楼》事涉殷海光,对如此矛盾复杂之人物,他但言“殷海光是一个两边都不爱、左右不得好的人”,寥寥数语,百般况味,尽在其中。殷家楼不仅有殷海光,亦为殷鉴故乡,作者文中附及:“至于殷鉴,则更不为人所知。1937年,他才33岁就去世了。”然窃以为,殷鉴及其后人实在应该感谢作者,仅此一笔,他或许就将走出历史黑洞而留名于世间。

文斌为文,每见如此笔墨,似闲非闲。例如《故居上空的云》言及李四光之父,便说:“李卓侯与我有一点关联,我原来工作的学校,就是李卓侯先生于1921年创办的,我在那里工作生活了15年,最好的年华都扔那里了”区区数语,蕴含温度,悄然拉近自己与历史人物之距离。《城中村》写道:“东坡谪居黄州,住了四年多,说不定他也来玩过?他跟我一样,也是个没事爱到处野的人。”也有曲异工同之妙。此类闲笔,正是作者为文一大特色,从中可见其巧思奇想,时常汩汩而出,倘无学养滋润,性灵照拂,断难得此趣味。文斌此组短章时有妙句,令人解颐。如写灵虚观:“这应该是一个道观,可供奉的是如来观音等菩萨,佛道兼容,和平共处,交叉执法,共享供果……”写螺丝山散落之陶片,“在阳光下煜煜生辉——这可不是一般的碎片,这可是文明的碎片哦!”在殷家楼,“在大好春光里苟延残喘,像一个抱着烘笼晒太阳的老人,散发着慈祥的暖黄调子”。零星散句,何尝不是煜煜生辉之灵性火花!

文斌游记,特点有三:一者随性、自然,笔锋如青蛇游走水面,灵动跳脱,无迹可求;一者联想丰富,多思善感,如紫藤罗瀑布,随物赋形,精光粹美;一者幽默风趣,意在言外,如文人小品,写意山水,略一勾勒,便得丰神逸致,韵味悠长。然其不足亦由此而生:所作偶失于散漫,枝叶稍繁;或抒情过多,流于率易。白璧微瑕,智者不免,笔者忝为知音,故不避谫陋,求全责备,文斌正锐意精进,假以时日,必有改观。

己亥之夏,人大副中副校长高超发起,九江学院副校长陈春生先生领首,我和文斌参与组织“行走黄冈山水·抒写故土乡情”采风之旅,参预其事者,多是名校教授、社科专家、作家学者。众人于七月酷暑,自天海北天南赶回,历时三天,行走于黄州、红安、罗田、浠水诸处,一路跋山涉水,寻幽访古,座谈交流,不亦快哉。二十余人中,唯文斌非黄冈籍人士,而以黄冈文联和黄冈作协双重代表身份参预其事。采风途中,大家惊叹于黄冈历史之厚重、文化之丰饶、人物之特出,同时深感挖掘不足,宣传不足,致使金玉沉埋、斯文泯灭,实堪叹惋。

其实晚近以来,关注地方文史者不乏其人,蕲春、浠水、罗田之本土学者,贡献尤多,各有所成,但囿于区划,难越藩蓠。自大黄冈视域观察,惟文斌之行与思,不限于一县一区,而遍及于鄂东全境,李蟒岩(罗田)、惠兰山(麻城)、屏风寨(蕲春)、百丈岩(团风)、牛背脊骨(英山)、仙人湖(武穴)诸地,每留其足迹,苏轼、熊十力、徐源泉、方本仁、张荆野、程玉阶……或声名赫赫,或默默无闻,皆为其考察对象。长篇短制,频现报刊,读者众多,声名渐著。而状元刘子壮、宰相姚明恭、思想家李贽、作家叶君健、抗清领袖王鼎、文学家顾景星等历史名人,女王城、大兴寨、马曹庙、李家窑诸遗址或古迹背后之故事,尚待更多有志者去追索、破解。

历史无言,往事沧桑,多少文明湮灭成尘,多少英杰风流云散!文斌之野游、散记,是其对山河岁月之再检阅、再发现,其实又何尝不是对文化、文明之凭吊与缅怀。写作为寂寞之事,野游亦寂寞之旅,而荒凉之处,不乏奇迹,倘若有心,何愁无获。山长水远,风光无限,期待文斌贾勇继进,我愿附骥而从。

(注:杨文斌现任黄冈市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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