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组诗）

1.素描

一半是光

一半是影

骨骼勾勒的山峰

轮廓分明

光和影

都来自于土地

是岁月落在人间

最简洁的抒情

一座山掩藏高度

我一生的仰望

只是一个侧面

或者背影

2.父亲有一双大手掌

在我童年的屁股上

刻过血红的花朵

在突如其来的风雨中

描摹过叶子，伞和天空

锄头和斧子开辟江山

粗大的手指紧握一灯夜色

在岁月的掌心精打细算

每一分每一厘，沉甸甸的白

一根无形的绳索

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

拽紧一家人的命运

在山里匍匐，延伸

摊开是一片土地

收拢是一座山

是一代人

永不落幕的秘密

3.最会种地的人

每一次挖掘和翻犁

都是一次深入的交谈

“泥土比人老实，你对他好

他就会把心翻给你看”

每一粒种子都是孩子

最会种地的人

每一次种下的

其实都是自己的根

父亲是村子里

那粒最饱满的种子

日复一日，把头扎进地里

在黑暗中哼着口哨前行

一生的炽热和虔诚

点燃土地的内心

一缕星光

在前方引路

4.全村人都叫他大哥

第一个扛着锄头和斧子

向大山索要天空的人

村口的桃花盛开一次

田野和村庄就辽阔一次

一年四季都在打听土地

牲口，粮食和蔬菜

总会在第一时间

把新春的消息种入村庄

嗓门比村口的喇叭管用

再黑的云飘到村里

也会被他轻轻几声

震碎为泥

一家人，一族人，一村人

假借岁月的名义

叫他大哥。叫一声

村口的桃花就会盛开一次

5.七十年的老树

搬离老家之后

父亲就变了一个人

他常常把自己安放在阳台上

对着窗户，闭上眼睛做梦

像一粒种子

等候初春的阳光叫醒黎明

城里的白天和黑夜颠倒

季节错乱。他常常一不小心

就走错了房间

叫错了家人的名字

七十年的老树

根在远方

空空的阳台上

只有一片随风飘荡的枯叶

6.父亲是个小气鬼

娇气的城市

适合繁殖泪水

我的房间太小

装不下父亲

隐忍了几十年的沉默

只剩最后一壶土酒

才能装满一颗

被时光掏空的心

我的心里藏着一座坟墓

装满了城市的谎言

7.父亲的白衬衫

父亲的白衬衫

怕生，恋旧

常常躲在老态龙钟的衣柜里

闭关修行

逢年过节，走亲访友

特别的时日才出场

用一身雪白

将老土的父亲点亮

父亲走的那一天

他怎么也拖不住

就一声悲鸣，化作一场雪

将天地掩埋，不留半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