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父亲因病而去,留下痴呆的母亲。三月份,我回到乡下老家照顾母亲,除负责她的衣食起居外,每天还要牵着母亲的手,在村口的路上走来走去,与村庄的邻居们说说话,向过路的人打打招呼,看看曾经熟悉的溪流、小桥、田间地头,还有房屋、大树、菜地等等,帮助母亲找回记忆......
母亲已经86岁了,也到了古稀之时,我的心中也自然增添了许多恐惧,那种恐惧随着岁月而日渐剧增。也不知从哪年哪月起,母亲不知不觉的患上了老年痴呆,现在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认识了。凡有人说话,母亲总是把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眼神落到说话人的脸上,很久收不回来,好像在极力的理解别人话语的样子。当别人注意到她,并回她一个眼神时,她则立马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衣扣,或者掰掰自己的手。当时,谁也没在意母亲这是病了,其实这就是老年痴呆症的早期征兆。
在乡下,村里的人都喜欢扎堆玩,有时邻居或小朋友们就故意逗母亲问到:“你认识我吗?”母亲说:“咋能不认识呢?”对方说:“那你说我是谁?”她答不上来,但也不示弱:“好长时间没见,我想不起来了”,就这样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母亲虽然叫不上儿女的名字,也弄不清儿女到底是谁,可她总是念叨着自己的孩子。经常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小孩儿都到哪去了,咋还不回家呢?”。母亲现在吃饭需要哄,需要喂,每当让她吃饭时,母亲总会说“我不吃,你先吃,留给小孩回来吃”,感觉母亲的记忆,仍停留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其实,母亲一生也非常不容易,有七个孩子,其中六个儿子,一个女儿,算是个大家庭,七个孩子的吃喝穿戴洗全靠她一人承担。
母亲不识字,也没有多的话语,但伟大的母爱都在忙碌中体现着。记得小时候,一到晚上,母亲就坐在煤油灯下,做着针线活,常常我睡醒一觉,还看见母亲在穿针引线,那一针一线凝聚着对孩子深深的爱。母亲说,不管多苦、多累、多难,都要把孩子拉扯大,供孩子上学读书,直至成家立业。我上学时,母亲每天对我说的话几乎都是一样的,“你要好好学习。”“你怎么还不学习?”“怎么又玩,快去读书哈”。
那是大集体年代,人们靠挣工分吃饭,我家孩子多,只有父母两个劳动力,自然挣工分就少,分的粮食也少。因家里人口多,每年队里分的粮食都不够吃,母亲就起早贪黑或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到生产队已收割完的田地里,拾漏掉的麦穗、稻穗、豆角、红薯等,捡回来再进行加工,作为粮食补充。
我出生在淮河岸边,那里土地肥沃,适合种植蔬菜。那时,父亲整天忙着种蔬菜,母亲逢集便到集市上去卖,每次卖菜回来,总要给孩子们带些零食小吃,有油果(条)、麻花、桃子、梨等等。每次母亲赶集卖菜,一到晌午,我们姊妹几个都在村口遥望着母亲早点回来,其实是盼着母亲回来带些吃的。
母亲脾气特别好,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贤妻良母,印象中,母亲没有打骂过我们,没有与邻居和村庄的人生过气、吵过架,是个非常能干、贤惠、包容、宽厚、仁慈的农家妇女,因长年累月的干农活、种地、洗衣、做饭、喂猪、养鸡、种菜、卖菜等,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受尽了生活的苦难,也落下了严重的类风湿等疾病,现在胳膊腿和手脚趾头都已变形,长年疼痛,但她一直强忍着,从来没有在孩子们面前叫过苦叫过疼。
岁月荏苒,随着我们的成长,现在姊妹几个先后都成家立业,母亲也慢慢地变老了,乌黑的秀发白了,光滑的额头上布满了皱纹,苗条身材变得弓腰驼背,双手也长出了厚厚的茧子……曾经勤劳善良的母亲,如今变成了“傻娘”,并且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糊涂的时候越来越多,还变得有点唠叨。
时光一天天流逝,母亲的痴呆病不见好转,她彻底回到了童年时代,完全生活在一个童话世界里,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是一个淘气任性的孩子,回到了遥远的童年,好像没有长大似的。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总是吵着喊着“我要回家,小孩都在家里没人管,我得回去看看”。每当听到这些,我都泪流不止,似乎母亲的心里只有她的儿女。
母亲现在越来越离不开人照顾了,每天晚上给母亲洗脚时,我感觉特别温暖,特别愉悦,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看到了母亲给我洗脚时母亲脸上那祥和的微笑。母亲晚上一般十点左右睡觉,入睡之前,我总要坐在她的床头,帮她盖盖被子,陪她说说话,说着说着,她就睡着了,睡得像个孩子似的。这时,我也感到由衷的欣慰,感到儿子的义务和责任。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感谢上苍,我还有年过八旬的母亲陪伴,我还能承欢膝下。
窗外的星空一片寂静,朗朗的夜空,群星闪烁,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与美好。在乡下老家的这些日子,我的心也渐渐的静了下来,母亲那一份傻傻的爱,那一种暖暖的情,也一直感染着我,鼓舞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