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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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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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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婶的一天

牛婶大概60多岁,长得高,眼睛大,长长的黑头发夹了几根白发,扎个大马尾,走路不紧不慢,手臂上总挎个竹编篮子,不知装了啥。

东北早上的阳光不是很强,却也不费劲地透过了牛婶家那洗得有些薄了的窗帘,大大的双人床上,牛婶靠左边睡着,右边空荡荡的放着一个枕头。牛婶睁开眼,望着太阳,皱纹也舒展了开。

这一天没什么特别,穿上灰呢子大衣,挎上篮子,牛婶如常去家附近的早市买早餐。

吵吵嚷嚷的早市,就算是在数九寒天的清晨,也一样地挤着,吵着。经冬被踩平踩黑了的雪结成了厚厚的冰,冰上人密密麻麻地小心翼翼走着,小贩叫卖声一个高过一个,扩音器闷闷地重复着,比赛似的。

“牛婶,还是要三个果子,一碗豆腐脑?”早餐摊的小姑娘问着,还没等牛婶开口,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就盛了出来,热气在寒冬的清晨飘啊飘。

“嗯,谢谢姑娘!过年什么时候回家啊?”牛婶问着,一边接过豆腐脑。

“嗨,早着呢,再挣几个钱!过年?没意思!” 姑娘摆了摆手,转眼,又一个人来了。

牛婶不说什么,大大的眼睛呆呆地望着那几块刚炸好的炸糕,黄澄澄,甜气扑鼻。

“姑娘,再给我包两块炸糕。”

“怎么,牛婶,今天......”

牛婶没让姑娘问完,径直拿着包好的早餐走了。

晌午的太阳升得老高,雪仍旧是不化。

股票厅的大屏幕红红绿绿,五颜六色,牛婶的眼睛一会看这,一会看那,手上的钢笔一会画叉,一会画勾,勾勾叉叉,屏幕上的五颜六色闪闪烁烁,牛婶的笔也五颜六色地在本子上开了花。末了,不赔不赚。

“散了,散了。”工作人员喊着,屏幕刷地一下黑了。

牛婶木然地揉揉发痛的眼睛,把本子和笔丢进筐里,又从筐里拿出一小片包在手绢里的降压药,开了自己的保暖瓶,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牛婶摸摸胸口,那胸口好像也早已对这廉价的药木然了,木木地不理睬牛婶的手。

末了,太阳下山了,城市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耀眼地闪着,空气污染了的天空空空地没有一颗星。好似只剩了一副架子的旧公交车在各类新的公交车私家车间踉踉跄跄地开着,载着牛婶开过一个又一个高楼,比美似地显摆着它们的霓虹灯,那灯映着车上年轻人闪烁的手机,闪成了一片白,倒映入了年轻人木然的眼神中。然后,高楼渐渐远了,车突地一声停在一个小楼前。夜幕下,若没有周围大楼的霓虹灯,没有人会知道这有一座小楼。既使有了霓虹灯洒下的一抹光,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座小楼。它好似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拼了命想甩掉却不得不承认的一角,过时而破乱。发黑的墙边结满了厚厚的冰,墙上东倒西歪的几个大字写着“此处禁止小便”,墙下却相映成趣地有冻成冰的尿液。居民随手扔的垃圾冻成了冰,却也没了夏天时发出的臭味,小楼的四边用铁网马马虎虎地围了围栏,围栏上,不知谁绑了大红的条幅,欠债人的名字挂了一冬。

楼道里的灯早就坏了,牛婶摸黑上了楼,刚掏出钥匙,一个黑影闪了出来,惊得牛婶

往后一躲。

“哎,是我,今天买了只烧鸡,想着拿来给你吃。”

“哦,老牛。”牛婶走上前,开了门。

开了灯,电灯光透过蒙着灰的玻璃灯罩,给发旧的家俱也蒙了一层灰色。开了电视,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着今天的新闻。牛婶坐在桌子的一头,老牛坐在另一头,两人盯着电视,煞有介事地看着,牛婶不时地评论着:“美国真坏啊......” 老牛嗯嗯地附和着。

末了,饭好了,屋里一阵阵饭的香气。

老牛嗖嗖地吃着饭,像吃面条。

“你呀,吃饭快,声大的毛病是得带到坟里去了!”牛婶打趣道。

“改是改不了了,生在挨饿年代,勉强长大了,吃慢了,就吃不着了!不像现在的小孩,天天吃得太多了,总喊减肥!”老牛扒拉着饭碗,大口嚼着鸡腿。

“牛牛要是看见了.....”牛婶硬生生地把那半句“该说你了”吞了进去。

饭桌边的两个六十多岁的人突然沉默了起来,好像新买的手机一下子掉进了水里,怎么按开机键也没反应。老牛只是木然地吃着。

“喏,喝点吧。”牛婶给老牛和自己一人斟了一小盅酒,这才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几口热酒下肚,老牛的话匣也打开了。

“牛牛最近给你打电话了吗?”

“打了,她在那边挺好,她也......”牛婶又生硬地咽下半句话。“你没给她打电话吗?她还问我她爸怎样?老毛病犯没?是不是到了晚上腿还是疼?”

老牛不说话,只是埋头吃饭。

“你说你,和孩子置什么气啊!”牛婶看着老牛。

“我不是置气!哎.....老天太狠!我是缺德了还是作损了?让我没了一个孩子,四十多岁又有一个孩子却是这样!这会老了也消停不了!”老牛拿起酒杯,一大口白酒吞入腹中。

又一阵木然的沉默,牛婶硬生生地把眼圈里的泪挤了回去。

红肿着眼睛,牛婶握着酒盅,哭也似的说:“我明白你!可孩子再怎么样都是孩子!她就算是傻也是我们孩子!再说她也不傻!”

“我宁可她是傻的!”老牛狠狠地吞下一口酒,久久地不说话。牛婶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饭碗。掉进水里的手机终于再也打不开。

末了,吃罢饭,老牛匆匆地穿上大衣。

“不在这住了?”

“不了,不了,明有长途要跑。”

“少跑点长途吧!岁数大了!”牛婶关切地说。

“你啊,也少去股票厅,迟早,把棺材钱都赔进去!”

老牛头也不回地往门那走。开了门,刚要出去,却转过头来。

“我一战友的儿子,壮壮,比牛牛大一岁,也在那边工作,过年回来,让他俩见见。”

牛婶应着,目送着老牛出了门。

关了门,客厅墙上的挂钟沉滞地敲了八下,多年的锈,让它没了年轻时的爽快。牛婶手机的一角,电子钟精确地显示着时分秒节气天气。这手机还是牛牛给买的,刚买时,牛婶花了好长时间才去习惯用它,明明装它在筐里,却总问别人时间......牛婶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还是牛牛和自己的合照。长的真像。牛婶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小女孩的身影,鲦白的脸,瘦长的手,看书总是很认真....... 长的真像。牛婶又这样想着。可牛牛并不爱看书。牛牛却像她一样爱吃炸糕,就算因为这事被老牛打了,还是爱吃。

这样想着,牛婶站了起来,打开了电视最低层的抽屉,翻啊翻,要找到宝似的,等快要找到了,手却住了,来来回回几次,却终究泪水涟涟地看着一张发黄了的相片。

“喏,这是牛牛的照片吧?什么时候照的?”有人曾问她。

她只是笑笑说不是不是。

牛婶放下照片,起了身,走到厨房,把早上的炸糕泡在开水里,油花一片片飘到碗边。

电视机里,一座大桥跃然而起,播音员骄傲地描述着这座桥的伟大。

“这座桥长......横跨... ”

牛婶按下电话号码,手机,娇柔发嗲的女声唱着牛婶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的“爱的烦恼”。“爱的烦恼”?她有足够多“不是爱的烦恼”,苍蝇一般,越赶越多。

“妈!”牛牛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来。

“你这手机的铃声怎么总是这些不正经的歌?”

“嘿嘿妈,你第一句话就训我?你不想我?”

“我想啊....你怎么样了?我二姑娘怎么样?你们在那边住得惯吗?”

“嘿嘿妈,你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好!我们在这边很好!你怎么样?血压还高不?”

“你不要担心妈,妈没事。”牛婶突然一阵沉默。

“妈,你怎么了?说话啊!”

“哦,妈没事,刚才....刚才你爸来了....”

电话那一头也是一阵沉默。

“你过年回来不?”

电话那一头仍是一阵沉默。

“可能回不去了,得多挣点钱。”

电话这一头仍是一阵沉默。

“那也好,你们都别太累着。”

“行,妈,我先挂了。”

电视里,播音员仍旧气势涛涛地讲着大桥的雄伟。那座雄伟的大桥延伸着,释放着它不可一世的宏伟。

牛婶坐在桌的一旁,看着热水碗中泡胀了的炸糕,又看了看电视。

“这桥真长啊......”牛婶喃喃地说着,那两块炸糕,静静地在开水里肿胀着。挂钟拼尽了力动起了齿轮,滞重的钟声却被远处刺耳的鸣笛声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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