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俞州生的头像

俞州生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07/23
分享

网虫旧事

一代人有一代人娱乐方式,当科技飞速发展,当新事物不断产生,当人们开始在虚拟世界找到长足的快乐。我们这代人,好像注定要与网吧结缘。

我与网吧的缘分,始于十几年前。那时我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一个拿着几块钱的玩具手枪,满大街,满山林里钻的小屁孩儿。在百无聊赖的大山里,在仿佛与世隔绝的大山里,在一群什么都玩腻了的坏小子们耳朵里,镇上新开了一家网吧,无疑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虽然小,但好奇心还是驱使我们,想去看看。于是,在某一个夏日的清晨,在离县城两个小时脚程的村落,两个小孩儿早早地起来,他们跟家里人说今天去赶集,便动身了,一路走在靛蓝色的天空下,走在充满雾气的山林中。

那一次初印象,在我脑海中留存的已然不多,关于网吧,我只记得它在一个小巷子里,要走过狭长的楼梯,走上二楼。老板用薄木板做成隔间,隔间里摆着我们后来称为大头机的电脑。虽然我们天没亮就出发了,但当我们到的时候,网吧里已经坐满了人,吵吵嚷嚷,比坐的人更多的是站着围观的人,毋庸置疑,在场的都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坏小子们。我站在人群的后面,小心翼翼地攥着裤兜里攒的零钱,本来想好好消费一次,玩个痛快,可惜没有机会。

后来在表哥、学长等一系列前辈的“引荐”下,我终于算是初窥门径,登堂入室了,只不过门径是通往网吧,大堂是网吧前台,室是包间。

小学六年级,我已经走出重庆的大山,来到成都平原。每天下午因为放学比较早,我和同学便相约网吧,玩一个小时游戏再走,由于个子不高,正规的我们当然进不去,只有去不正规的场所,这种地方我们称为“黑网吧”。那是一个老小区里,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门面房,破旧生锈的卷帘门总是半开着,大人进去得低头,小孩儿进去刚刚好。老板在隔壁开了一家二手的音像店,卖卖旧碟片,修修破设备,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实则暗藏玄机。我只记得门面房里的小屋子里,靠墙摆着两排老旧的木桌子;高低不平的桌面上是敞开怀抱的旧机箱,还有自带红线、偶尔频闪的显示器;走进去总是能闻到一股沉闷的酸臭味,沉闷可能是因为空气不流通,酸臭可能是因为哪位好汉的人字拖。

在那个黑网吧,让我记忆最深的,是门后的那位大神。在小屋里,一切都物尽其用,你以为没用的空地,刚好能放下一张胶凳子;你以为桌面无关紧要的一根线,实际是最远的设备的“生命线”。所以门后的狭小空间,放一张椅子,坐一个客人,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在我们只能肩并肩坐长条凳的时候,那位大神就已经能独享沙发皮椅了,虽然那椅子像被恶狗啃过的一样。上学的日子里,我们去,他在,我们走,他还在,放假去时,他也总是在。他比我们大几岁,当时我们猜测他可能是不用上高中的无业青年,他总是坐在专属的位置上,玩着那一个游戏,总是玩着那个游戏里他擅长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角色。数年后,当我想起他的游戏昵称,心血来潮上网搜索时,发现他比当时强了不少,但也有好久没再上线了。

小学便已经深谙此道,初中碰到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还能收得住吗,当然不能。自然不必说一到周末便混迹于小城里的各大网吧;自然不必说走读时假装上晚自习,实则腾出一两个小时去玩游戏;自然不必说跟网管、跟家长斗智斗勇的日子。但初二住校的时候,持续一月翻墙出去上网的事,不得不说。

没有人能想到,涉及三四十人,时长一个月的翻墙出逃计划,是在两个人闲聊中产生的。故事的时间是在约莫十年前的春夏之交;条件是学校的西南角刚翻修完毕,矮墙没有装上护栏、防盗网;主角是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初中生。一个普通的晚自习课间,我来到教学楼下厕所,遇到隔壁班的朋友,聊天中互相吹牛说敢不敢今晚上翻墙出去上网,本以为只是两个人的玩笑,谁曾想在隔天的夜里,我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坏小子是没有晚自习的,那是我们的聊天时间、看小说时间、打闹时间、偷玩电子设备时间,正好那天是我们完善“出逃计划”的时间。我们极其专业地规划路线、时间,然后在那天晚上,十二点左右,当宿管查完寝,校园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昏昏沉沉路灯,只有按规律巡逻的保安,和四个隐藏在阴影中的少年。

后来的故事则是,我们翻墙屡试不爽,晚上狂欢,白天补觉,闭眼时是英语课,一觉醒来已是语文或者地理。“出逃计划”逐渐引来其他班的同学效仿,以至于离我们学校最近的那家网吧深夜里几乎坐满了来自我们学校的学生。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月,直到我们全部被抓。

那时候的翻出围墙、逃出牢笼的激动喜悦,那幅在小雨里赤膊狂奔、挥动校服的画面,那段不知好歹、没心没肺的日子,至今仍在眼前,回忆起胸中万般感慨。

但我只想说,请勿模仿,因为被抓之后的结局,真的很惨......

出逃中有两件令人难忘的事,一是竟然有人三三两两结伴翻出校园,美美地吃一顿烧烤,然后再翻回来。二是我们被抓之后,在体育老师的办公室里,一位同学狡辩道,学校太热、蚊子太多,睡不着,所以去网吧消暑、避蚊。当时即将接受审判的我们,即使很紧张、内心慌乱,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十几年之后的今天,写出这段话时的我,仍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人嘛,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既然决定了做一些错事、蠢事,就应该要接受随之而来的结果。正义不会迟到,父母的“鞭策”亦然。其他同学父母的处理方法我不知道,大抵是沿袭传统,但我的父亲不同,他的选择让我终身难忘。

学校的电话使他暂时撇下手中的生意,从几十公里外的城市赶了过来,在一个春天的上午十点多钟,阳光逐渐变得像盛夏一样热辣刺眼,我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校门。他似乎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暴怒,而是用冷静的语气问我,你从什么地方翻出去的,我带着他走向学校的围墙缺口。乡间的小路没有一个人路过,田野安安静静地生长着。父子俩在围墙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从车上拿下来一根食指粗的棍子,告诉我本来是想用它对我进行传统教育的。十分钟后。他扔下棍子,开车走了,扬起数缕烟尘。

年少的我躺在路边的桃树荫凉下,细细品味老父亲那些掏心窝子话,但更多只觉得逃过一劫。现在的我再回望此事,已经想象得到父亲在来的路上的心情,他经过了多少内心挣扎、矛盾、说服,才冷静地来到我面前。我越发地佩服这个小老头儿了。

然而年轻的形容词叫不知好歹,当天晚上我们抛硬币决定,要不要最后再去一次,为此次行动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抛硬币的结果是去,去的结果是再次被抓住。我那繁忙的老父亲再一次驱车赶了过来,接走了我。一路上他还是没有多说话,我心想这次怕是没有上次的好运,应该是难逃皮肉之苦了,没想到目的地居然是网吧。他扔下身份证和几百块钱,告诉我说什么时候不想上了再回家。而愚蠢天真的我,居然真在那里玩了起来,不亦乐乎,但是心情如同小时候寒假作业没写完依然在玩一样,慌并快乐着,直到我的表姐来接我。

从那次之后,我初中剩下的时日里,再也没去过网吧,我的游戏账号密码由三个好友共同拥有,直到毕业那天才解开,最后我也升上了本县最好的高中。现在看来,父亲的教育方式似乎是有用的、是有开创性的,是值得深思的,是我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应该借鉴的,但是作用并不多,因为我高中仍然“旧病复发”了。

高中住校生的周末应该是声色犬马、应该是随心所欲的。我和朋友在周五的下午,逛完最繁华的街道,吃完平日里见不到的荤腥,美美地挑上一家网吧,准备开启通宵快乐之旅,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了我们的身后。第一把游戏还没结束,激战正酣之时,像是心有灵犀般,转过身,看到熟悉的身影、对上冷漠的眼神,我渐渐没有了声音。

朋友用肘顶我“上啊!打他啊!你怎么不上啊!”

我用眼神示意,他转身,我灰溜溜地走了,下午刚买的一双鞋都忘拿了。

后来这一晚上的事被同学笑话了数年,直到上月还有人提起。能给现在天南海北的他们带去一点笑料,也算有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后来我游历大江南北,在河南的夏夜里,大学报到日,和未来四年的同学打到天昏地暗;在浦东城乡结合部的网吧里,找到了大都市的另外一面;在苏州烟雨中,和朋友走了几公里去感受江南网咖风情;在荒凉的日喀则,走进陌生风格的网吧却无从下手。感谢它曾带给我的一切。

我怀念无忧无虑的年纪、怀念胆大无畏的自己、怀念结交的那些朋友。我问当年一起翻墙,差点被开除的朋友后不后悔,他坚定地回答我“不后悔,如果时光倒流,我仍选择那么做。”

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如今我才明白过来一些事情。我感谢循循善诱的师长、和我打游击的老父亲,他们都为不听话的孩子操碎了心。更感谢迷途知返的自己,还好没有走错太多路,也算活出了一丁半点的人样。如有与我一样,但还年轻的网虫读到这篇文章,我只希望你们在虚拟世界中得到满足之后,更要有加倍的勇气回到现实世界中,直面生活、热爱生活。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