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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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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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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灵帝灵



    柏依山而立,帝傍柏而眠,柏灵悠悠,帝灵昭昭,柏灵帝灵,福泽万代。

    帝灵在柏。我如此思索着,只因这柏实在太过厚重伟岸。黄帝手植,天下唯此一株,有这殊荣傍身,怎么着它也有俯仰天地的资本。内心便将旁边石刻上那头戴天子冠冕,身着褒衣博带,侧身回望,双手上扬,模样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轩辕黄帝,与眼前这具参天之伟,雄壮之姿的古柏融为一体。心下想着他当年,如何获得一棵树的幼苗,如何带领先民小心翼翼凿坑浇水,填土固苗,而后,欣喜地,满足地看着这棵树露出笑容。


    五千年后,我站在这棵有“世界柏树之父”“中华百棵名树之首”的黄帝手植古柏前,抬头仰望它粗壮古老,纵横交错的枝干,葱郁奇丽的样貌,第一次,感觉到和先祖有了牵染。这牵染,不是每年清明时分祭拜时的寻根问祖之情,不是手捧经卷,研读历史时的激动之心。而是,我触摸的这棵树,是你曾经触摸过的,切肤之感。

    来到黄陵,首先让我触动的,是一棵树。

    当然,我们中国人讲门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生背景,树也如此。为一棵树所触动,不仅因为它生长在桥山之畔,黄陵之周,更因为它沧桑的枝干,写满了中华文明的历史。似乎是观察它,就能看到过去五千年的光景。自黄帝栽种它起,一代代人从它身旁走过,有羽扇纶巾的英雄指点江山;有步履蹒跚的老者乞衣讨食;更有护陵人,起早贪黑,守护黄陵,也守护古柏。可想来,这帝灵与柏灵该已融为一体了。所以我说,帝灵在柏,看柏,就是看帝。

    《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

    黄帝原为部落首领,后败炎帝于阪泉,与九黎族首领蚩尤战于涿鹿,击杀蚩尤,又北逐荤粥,遂被各部落尊为联盟首领。因他有土德之瑞,因而号黄帝。传说黄帝时期,生机勃发。或也因黄帝带领先民们兴农事、凿水井、造斧甑、驯牛马、制衣裳、促陶业、铸造铜器、创文字、画图像、作音乐、定律历有关。黄帝时代,发明创造甚多,成就辉煌宏大,使得中国跻身“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列,而他,也被尊为中华民族的祖先。百年之后,死于荆山,而葬于上郡桥山,即现今之黄陵,从而致使黄陵成为后世万代上至朝野下至百姓祭祖寻根之地。

    来黄陵自然是谦卑的。以浅薄渺小之姿,点燃香火,举过头顶,行鞠躬祭拜之礼,同时内心默念:愿先祖庇佑,后世吉祥。

    祭拜过后,我却被这漫山的古柏所吸引。黄帝陵周尽是参天古柏,如若是在旧时,不设标志指引,只一外地人茫然闯入,许会以为进入了什么原始柏林。但见柏树成群,互相对望,郁郁葱葱,不知相伴多年。我猜想,看着我们这些渺小的后人从树下经过,它们一定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也互相交流着:“今天这些人,倒看着文气……咳……”。

    边走边用手触摸着这些古柏的身姿,都说树是有灵气的,那么我想,它是会感受到的。千百年来,世世代代的人们从这里走过,它们都看在眼里,满目温柔。带领我们的导游说,这里生长着我国最大的古柏群,算下来,该有八万三千多株,仅千年以上的就超3万株。而其中最古老的,当属轩辕黄帝亲手所植的那棵侧柏。此树高21米、树躯下围11米,为黄陵群柏之冠,也是我国最古老的柏树,距今已5000余年。

    于是,我的全部心思都被这有着5000年树龄的黄帝手植古柏所吸引,似乎是望眼欲穿般在这柏树林搜索着它的身影,却是未见。

    原以为要失望而归了,转而下坡后来到轩辕庙内,但见院内有一围栏围起来之参天巨树,树干粗壮,树枝像蛟龙盘绕在空中,叶则层层密密,繁盛无比,给人老当益壮之感。树旁立一碑楼,内嵌石碑一块,上书:“此柏高五十八市尺,下围三十一市尺,中围十九市尺,上围六市尺,为群柏之冠。相传是轩辕黄帝手植,距今约有五千余年。谚云:‘七楼八擤半,圪里圪瘩不上算,’即指此柏。”当下激动不已,默默注视,思绪万千,心早已被栽种此树的黄帝所牵,跑到了几千年之前。

    便是在那里,想到了柏灵和帝灵的。在拿出手机拍照,却怎么也装不下它高大的身姿时,我想,它一定在笑我吧。它一定,跟黄帝一起,在笑我。笑我这个瘦小的丫头,竟然想用掌中之物,装下它们的身姿。



    柏为正气长寿之木,斗寒傲雪、坚毅挺拔。自古陵园多植柏,除却因为人们认为柏树可以避邪,寄托让死者“长眠不朽”的美好愿望外,还源于一民间传说。据传古有一种恶兽,名叫魍魉,喜盗食尸体和肝脏,每至深夜,就出来挖掘坟墓取食尸体。此兽灵活,行迹迅速,神出鬼没,百姓防不胜防。但其性畏虎怕柏,所以古人为避这种恶兽,常在墓地立石虎、植柏树。这或许也是我们自幼见到之柏,多在墓旁的缘由。

    但柏终归是不畏严寒,正义不朽的象征,人们喜爱它。苏轼诗云“故园多珍木,翠柏如蒲苇。”又有《诗经·小雅·斯干》 曰“草木秋死,松柏独存”,可见其生命力。柏树之美,与松树一般“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

    更何况眼前的这株独树,如此奇丽、厚重、珍贵又惹人尊崇。难免不让人心生联想,难免不让人怀古。于是我开始想象,黄帝栽种它时的种种。

    传说黄帝战败蚩尤后,便建立了部落联盟,定居于桥山。而后发现此地居民,或栖居于树,或与兽同穴,过着既原始又危险的生活。为了改变这种状况,黄帝于是和几位大臣商议,教化桥山群民离开树枝和洞穴,在临水靠山的半坡上砍树造屋而居,又把这桥山改名为桥国。

    从此以后,桥山的群民们不但生活方便,而且躲避了野兽的伤害,过上了安逸的日子。可是,没过多久,这些不懂得破坏森林资源会带来危害的群民们开始乱砍乱伐起树木,桥山周围也因此在几年后便光秃一片了。这期间,黄帝和大臣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连他们明令禁止砍伐的珍贵木种都未幸免于难。正在大臣们为此担忧之时,一场暴雨袭来,伴随而至的是猛兽一般的洪水。就这样,洪水肆虐席卷,将几十居民和黄帝得力的大臣共鼓、狄货等人卷走。黄帝因此悲痛万分。

    待雨过天晴后,他便亲自带领大臣们上山查看。只见凡是树林被砍光了的山峁,别说挡不住水,连地上的草也被冲刷的一干二净。看见满山遍野皆是洪水过后留下的沟沟洼洼,黄帝当下决定带领群民们保护林木资源。于是,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导群民:今后再不许乱砍树木。

    因他深知,如若再这般无节制的砍伐下去,桥国将失去树林,野兽们也将无处藏身。届时,他们不仅无法取暖饮食,更会面临各种危险。于是,他动员先民们随他一起上山栽树种草。

    我不知那棵柏树的幼苗缘何而来,又或许,他只是埋下一粒种子。这种子,许是风刮来的,许是神鸟衔来的。总之,栽树那日,黄帝亲手种下了这一株柏。他身着布衣,满目柔情,看着自己的子民们跑前跑后,挖坑种树,填土浇水……欣慰地露出笑容。不几年,桥国的山山峁峁便林草茂密,一片葱绿。群民们感激黄帝,因而更加爱戴他。此后,植树造林也成了中华民族的一个优良传统,世世代代一直沿续至今。

    看着眼前的这株巨柏,抚摸着他粗壮的树干,内心想象着那样的故事,那些种树的细节。仿佛,我便是当时先民中的一员,仿佛,我几千年前也曾在这桥山居住。抬头仰望它盘亘的树枝,在蓝天的映衬下,雄壮、威严。秋日的阳光正透过那树枝的缝隙洒在我的脸上,那般温暖,那般,柔情。心中不免又升腾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据说黄帝后来乘龙升天,飞经桥国上空时,徘徊不走。后特意让巨龙停下,再看一眼自己亲手栽种的那棵柏树。临行时,又随手将群民送给他的干肉块扔下来,落在此柏上。而此柏树干上生长着的24个疙瘩,便是黄帝扔下的肉块所变。许是我太过激动,在此树前默站了许久,思绪飘荡了一阵后,恍惚间见众人已离去,便匆匆追赶。倒没怎么仔细辨认那树干上的疙瘩,只是这树的身姿,却一直在心中,久久不能抹去……

    随后,又见到了另外两棵有着传奇故事的古柏。守卫在人文初祖大殿前的挂甲柏,相传汉武帝祭祀黄帝时曾在此树悬挂铠甲而得名。树干上天然而生的钉孔状错落有致、序列奇特,每逢清明重阳,钉孔内时常有晶莹闪亮的柏脂流出,尤为壮观。挂甲柏因此也被称为“中华奇柏”。而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在黄帝陵陵冢正北方向的盘龙岗上,左右两侧分别耸立着一株奇柏,树身上下,几无片叶,树干盘旋而上,直入云霄,形似兽角,看似枯朽而不死,极为神奇,又因其位置恰在陵冢背后两侧,故被称作“龙角柏”。

    我本就对树有奇特的情感。幼年时看韩剧《蓝色生死恋》,女主人公总说来世要做一棵树;少年时读三毛,亦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如今读师友罗伟章先生的《木叶春秋》,言说“闲下无事的时候,我也会想一想来生最好变成什么。因为喜欢绿色,喜欢那种单纯简朴不事张扬的格调,我想最好还是变成一棵树吧。但我一定要做乡间的树”。而我,也曾将去世的宠物埋到一棵树下,期待它来年,化为这树上的一朵花,一粒果子。我们人类似乎总喜欢将情愫寄托于树。谚语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之说,管子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之见;鲁迅先生原名周树人,可见旧时人们将培养孩童与种树看作同理。

    所以我想,要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自己来过的印记的话,莫过于种一棵树最为直接。去年去凤翔东湖,见一柳树,旁立一石碑,言之为“林则徐手植柳”;西安一到秋季就惹得众人纷纷前往观看的古观音禅寺内的银杏树,传言即为唐太宗所植。它们种下一粒种子,或是一株幼苗,十年、百年、甚至千年,这些树还在替他们看着这个世界,谁又能说这些树上没有他们的记忆呢。

    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来世想做一棵树吧。想想也是,树多好,像这五千年之柏,高大之姿,看世间红尘,纷争不断,超然在上,神仙一般。如果有来世,我亦想做一棵树。像周公庙门前的古槐;像古观音禅寺的银杏;像这棵黄帝栽种的柏树。黄帝走时,舍不得这树,观望半天,留下那24个疙瘩。每一个定是暗含一个锦囊妙计,而这棵树定是带着黄帝的旨意,替他守护万民, 替他庇佑子孙后代,承载着他,最初的愿景。



    历代守陵人,亦是守林人。


    桥国的先民们在黄帝走后,一直守着这一方土地繁衍生息。他们怀念黄帝,只能将这爱,化为无言的守护。守护祖陵,也守护这些先民们种下的林木。一辈辈人接过上一代手中传下来的接力棒,义无反顾,日复一日守着这个地方。朝代在变,统治者在变,他们的生活方式在变,唯一不变的,是守陵护林之心。

    所以时至今日,哪怕相隔五千年,哪怕我们见到的是高楼林立的现代化都市,生活富裕的当代百姓。从他们嘴里讲出来的,眼里呈现出来的,依旧是对黄陵的尊崇,对这片古柏群的热爱,和由衷的,作为桥国先民后人的骄傲。


    他们回忆着历代守陵护林的故事,眼中,满是欣慰。

    翻阅《黄陵县志》,最早记载的官方护林活动可追溯到北宋仁宗年间。仁宗赵祯听祭扫黄帝陵回京的大臣汇报说,桥山栽植柏树众多,成活甚少,损失太大。于是命身边大臣拟旨,指令坊州(今黄陵)县衙,委派专人看护巡守。坊州中书接旨后,不仅发动百姓整旧栽新,又从乡间抽调寇守文、王文政、杨遇等三户人家,免除其一切差役,专在桥山上日夜巡守看护柏林。为了防止他们玩忽职守,还将这三户户主的名字刻在一座碑上,真正做到了责任落实到人,这许是中华民族的第一批专业护林员。

    除却官方重视外,对于黄帝陵的保护和整修,自古亦受到许多爱国爱陵人士的捐助。明朝时,从甘肃迁来一户刘姓人家,落户在黄帝陵脚下的十三村,自落户起便世代守护黄帝陵。且有家训言:黄帝陵上的一草一木皆不可动。他们对黄帝陵的古柏有敬畏之心,无论是烧火做饭还是冬日里取暖,绝不砍伐黄陵上的一根树枝,真正做到了爱林爱陵。当然,他们也只是这历代守陵护林人的一个缩影。

    到了清康熙六年,曾“岁久祀缺,庙遂颓败”。河西副宪鲍公于是下令集材修缮,当时的太守王公见状捐俸资之。当然,自古捐资护陵之例不胜枚举,民国期间,陕西省政府主席蒋铭之,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部长张文伯等都曾在谒陵时拨款修陵,足以见得人们对祖陵之敬。

    此外,为了保护山林整洁,维护黄帝陵区的神圣性,自1980年起,黄陵当地的民众就自发搬迁了自家在陵区的一些散落的旧坟。周知,中华民族历来重视祖坟,迁坟是十分重大且艰难的决定。黄陵人民将坟墓搬迁或平除,真正是出于对黄帝陵的热爱和守护之心。当然,黄帝亦是我们中华民族、华夏子孙共同的先祖。移除了祖坟,亦是保护了“祖坟”。他们迁坟为护林这一举动,也随之载入了史册。

    在黄帝陵景区内的博物馆,有这样一幅画,画的落款为“桥山古柏治虫记”。画中的百姓,有的肩背农药,手拿喷雾器对着一山陵周边的树木喷洒着,有的则在山陵上挖坑,旁边放着一些化肥袋子。这幅画真切的再现了1986年五月下旬,黄陵古柏遭受严重虫害后老百姓们的救林活动。当时1300多亩柏林遭到数万条明纹侧柏松毛虫侵害,近四百亩柏林开始发黄变枯。为了救治这些柏树,黄陵县政府动员全县人民停工、停产、停课,义务上山捉虫。后经二十余天的奋战,全县共捕捉毛虫1.23万公斤,约800多万条,全部挖坑深埋。与此同时,古柏又受到小囊虫与天牛虫的侵害,陵园和轩辕庙内皆有柏树遭殃,濒临死亡。百姓们约1300人又纷纷上山,对山陵及周边的古柏,分别挖防虫育林坑2000余个,施肥、清除杂草灌木,确保了古柏安全和旺盛生长。

    正是因为黄陵百姓历代以来对这陵墓和柏林的守护,如今,我们才能看到如此静谧、广阔、厚重、生机勃发和郁郁葱葱的古柏林。每年清明祭祖,全国各地的人士纷纷往黄陵而去,他们漫步在这古柏林,呼吸着这里新鲜的空气,聆听着这里鸟儿的鸣唱,抬头,赞叹着这一片神奇的柏林。他们一定像我们一样,都用手去触摸过这些树。也一定在想,这些树底下,走过一代一代多少祭祀先祖的人。我甚至仿佛看到他们将熏香浸了油烧旺后聚过头顶,鞠躬行礼的样貌。我们都在感受着黄陵带给我们的精神寄托,都在体会着古柏带给我们的神奇之感,而这些,都是黄陵百姓守护而来的。

    如今,黄陵县的13万人民皆自豪地将自己称为守陵人。我们,也在与他们几天相处中,感受到了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对身为黄陵儿女的自豪。守陵护林,将是他们祖祖辈辈的信念。

    柏灵悠悠,帝灵昭昭。柏灵帝灵,融为一体。守护好柏,亦是守护好先祖创下的文明。看,古柏咧开了嘴,仿佛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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