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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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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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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色瓷

这是跨越一个世纪的答卷,给幸田露伴。

四十年后,人们回忆起那场大雨,依旧心有余悸。村里的老人都说,从未见过那样的雨,像是将瀑布顶在头顶,雷电、乌云在天空发生了一场激战,战鼓雷雷似神兽吼叫,天空被撕裂,光电从撕裂之处蹦出,在扶风上空闪耀,似寻着某个指引般直冲向法门塔。

千年的佛塔,屹立在关中平原,安稳平和的如同慈祥的老者。它已记不清自己的年岁,逐渐现出老态来。沧桑厚重的身影却突然遭遇飞来横祸,被击中的它,半边身子轰然坍塌,发出沉重的,震耳的声响。然而它似乎并不觉得遗憾,它坐落在那里,像守护着什么东西。这或许是它的使命,当狂风、暴雨、雷电交织着向它出手时,它却仿佛等这一刻,已好久。

坍塌的佛塔,像生了某种骨骼病的老人,在暴雨过后,倾斜着身子。周边的村民也在雨后上了街,议论纷纷,找寻着那一声巨响的发源之处。当其中一人,发现已经坍塌了半边的法门塔时,他悬在空中的手指,似控制众人的遥控器,人们纷纷随着那根手指的指向,抬头,看到了受伤的法门塔。起先是一片嘘唏,接着是一片沉寂,沉寂到,一片叶、一枚雪落地,都能听到触摸土地的声音。

村民们惋惜着,常年栖息于古塔之上的鸟儿们惋惜着。僧侣们也惋惜着,他们将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嘴巴一张一合,打破了那片刻的宁静。

这绝对是一件大事,对扶风,对西府,对整个关中平原。

寺庙的方丈,文物局的领导,省上、市上、县上的考古专家,乡村的贤达,从四面八方而来,齐聚在坍塌了一半的法门塔前,表情凝重地仰望着残塔,塔塌了却似天塌了一般哭丧着脸。他们从没有一次思想如此统一,一个个摇摇头,嘴里呢喃着“得重修”。

“是得重修”。

“对,一定要重修”!

 

 

玻璃窗外是一片寂静的湖,稍一抬头就能看到一汪碧蓝的水,湖面几只船从二十六楼看下去,当真像鞋儿一般荡着,船中的人便变成了橙黄色的小点。那船令她想起了小时候将折的纸船放进盆里的场景,唯一不同的,小时候木盆里除了纸船,还有蚂蚁、蜜蜂、毛毛虫等物,纸船于是充当了它们的救生船,只是转眼,玩纸船的人,就长大了。

湖岸边的树叶已经黄了,偶尔落下来一枚,飞舞着,总想让留在人间最后的身姿再美丽一些,同孩子成长中努力地想要获取父母的认可一般,总想给生养自己的树,给接收自己的大地展示一番,以获得它们的欣赏。而这,是秋的景色。

窗内的人,刚结束一场旅行,带回来几本书。于是慵懒地倚在落地窗内的椅子上,咖啡杯里是冒着热气,苦中带一点甜的手冲咖啡,平时这里放的是茶,如今,许是要暂时换一下口味,于是连桌上的书,也换成了很少看的日本作品。

本意只想随便翻翻的,眼睛瞥到幸田露伴的《秘色青瓷》时,停留了下来。人对有关自己家乡或者熟悉之物,总会有特别的关注。于是随着阅读,渐渐地跟书页凑近,再凑近……伴着咖啡浓郁的香,不知不觉看完了整篇文,而后陷入某种惋惜。替一个世纪前的,出生于另一个国度的作家惋惜,遗憾他出生太早,早到,终没有看到那些于他而言只存在于典籍中的,令他无限向往和好奇的秘色瓷的样貌。

他是那般不吝夸赞,对幻想中的秘色瓷,用尽最好的词。却是无论如何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秘色”,究竟是何种颜色。只是从晚唐诗人陆龟蒙的诗篇“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猜测它的样貌。从《源氏物语》和《宇津宝故事》中描绘的场景来想象它的珍奇。“《源氏物语》在描写一个上层家族的零落状况时,说其家中佣人以秘色之器作为饮食用具,根本不知其珍贵。”“《宇津宝故事》中刻画了一个有钱有势的阔财主,他不但是个愚蠢粗俗、为所欲为的地方绅士,而且是个企图仰仗金钱、权势来抢占美女的家伙。故事中描写了他高傲地使用秘色之器饮酒作乐的情景。”

露伴感慨这两本书的作者刻画一个家族的腐朽或某个人物的奢靡时的巧妙设计,只需点出秘色瓷,便犹如有了万千罪证,竟然比用万千贬义之词去描述他们效果更佳。秘色瓷之珍奇,可见一斑。这样的设计似乎与《红楼梦》中的许多描写有异曲同工之效,腐朽的大家族因为奢靡而不知秘色瓷之珍贵,使得它随意处于脏乱庸俗的环境之中,随意拿来饮食饮酒,恰恰使得读者,使得露伴更为惋惜和向往这秘色瓷器。

幸田露伴便是如此,愈发阅读,愈发好奇,愈发幻想,愈发陷入某种执念。在一个世纪以前的光阴里,一边期盼着,一边又怀疑着世间是否真有此物。

“一般人都认为首窑青瓷非常漂亮,称作秘色。但是迄今谁都不曾听说哪里有这种经过确实可靠的鉴定、并根据历史资料加以考证过的秘色青瓷”。“就连‘秘色’这个词,后代也很少有人能说清,即使在中国也只是作些推测性的解释。所以秘色青瓷的性质究竟如何,虽有传闻,但其可靠程度尚不甚了然”。“我国的秘色之器来自外国,这是无须怀疑的。但它正像‘砧’一样,几乎无人见到过,各种有关陶瓷的书籍或者宝物鉴赏著作中的有关记载也极为含糊,很难从中得出准确解释,就连高明的鉴定专家也说不出个究竟,我以为这反而证明了确有其物”。

看,他自始至终连秘色瓷存在的真实性都未有定论。

她于是将手中的书合上,想起自幼在家附近的博物馆中见到的那些器物,它们被罩在玻璃柜中,玲珑剔透,高贵典雅,如冰似玉,发出幽暗的,灰绿或者灰黄的光。旁边的身份标牌上写着“唐代越窑秘色瓷八棱净瓶”,“唐代越窑秘色瓷葵口盘”。上学时历史教科书中也有过那样的描绘:1987年,法门寺地宫出土了一批秘色瓷,在此之前,秘色瓷一直活在传言之中。

能不惋惜吗?幸田露伴,1947年就故去了。在另一个国度,年老衰弱的身躯,骨头脆的随时都能折断,到了,都没能见到秘色瓷的实物,一辈子抱着典籍,靠想象,填补秘色的模样。

而她看着这篇文章陷入沉思,她想这是某种牵染。多年以后,让出生法门寺附近的她看到这样一篇文章,瞬时触动。惋惜似长了触手的爬山虎般在她的身体里蔓延,她觉得她需要一场跨越时间与距离的对话,却找不到这样一条能实现的途径。他八十岁的身影于是出现在眼前的书上,一双皮包骨头的手颤颤巍巍,翻阅着各种古籍,手背上的老人斑仿佛青筋开出的褐色的花。就这样在古书中、在诗中、在故事中,找寻秘色瓷的秘密。

没有人能告诉他,这传言中的美轮美奂之物究竟是何样貌,没有一张画像或者照片能向他展示,这样的疑惑和向往,这样对某种事物的美好幻想,终伴随他死去。可多年之后出生在另一个国度,周原古地,佛教圣地的她,却自幼就熟识了那物。熟识的忘记了它的珍贵,现在,她要重新审视,并珍视那出土于她的家乡之物了。

她想起了四十年前那场老人们口中鲜见的大暴雨,和在暴雨侵袭下坍塌了半边身子的佛塔。它们电影画面一般,闪现在她的脑海中,将她引入那一段动人心弦的故事中去。

 

 

1987年春,离那场人们记忆中瀑布倾泻一般的大雨已经过去了近六年。法门塔重修的声音响彻了六年,重修的方案改了又改,终于在这一年的4月,开始将计划、口号和想法,付诸行动。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重修,竟撼动了整个世界,成为佛教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那日,随着勘查现场传来的一声惊呼,一块白玉石板在浮土之下显现于众人面前。专家们面面相觑,脸上现出某种惊异、紧张、激动与喜悦交织的复杂表情。待清理掉石板上覆盖的积土后,一尊雄狮浮雕显露出来。随后,考古队员慢慢撬开白玉石板,一个神秘洞口赫然出现在人们眼前,沉寂了千年的法门寺地宫重现于世。

随着地宫内第一道石门的开启,一股尘封千年的霉气扑面而来,一条洒满古钱币的甬道出现在人们脚下。甬道这头是1987年,通道那头是大唐盛世。人们小心翼翼地穿行其中,在甬道的尽头,二道石门前发现了两块令考古专家们大喜过望的石碑。正是这两块记录唐朝诸位皇帝迎奉佛骨舍利盛况及地宫内珍宝明细账单的《大唐咸通启送岐阳真身志文》和《监送真身使随真身供养道具及金银宝器衣物账》,使得传说中“塔下有井,井内有水银,上浮佛骨舍利”的谜得到破解。随着第二道石门的开启,大理石地面上堆满了金银珠宝和丝锦织物历史上繁盛的唐王朝现于眼前,舍利子现世,一同现世的,还有两千多件大唐国宝重器。

大唐迎佛图现世,金缕衣现世,世界锡杖之王“鎏金迎真身银金花四股十二环锡杖”现世,历史在那一刻交融,秘色瓷,也在那一刻显现。千百年来的悬案,瓷器史上最具神秘感的瓷王现身。

瓷秘色椀(同)七口,内二口银稜瓷秘色盘子、叠(碟)子共六枚地宫《物账碑》中的秘色二字犹如电流,击中世界上每一个喜爱瓷器之人,将他们的心牵动起来。那些散居在世界各个角落的瓷器收藏者,在法门塔下发现地宫,地宫内出土传闻中的秘色瓷的新闻报道出来的那一刻,震颤着,激动着,端着茶碗的手抖动着。不同肤色、不同体格,不同年龄的人,心突然揪在了一起,倘能一睹瓷王风采,此生无憾,这是他们的愿望。而之所以这般欲念深重,皆是因“秘色”二字。

千百年来,人们在想象中捕捉“秘色”的样貌,究竟何等颜色才堪称为“秘色”,他们绞尽脑汁,阅尽古籍。在《十国春秋》《宋会要辑稿》中找到大量记载,却始终连秘色瓷的诞生年份都弄不清楚。此前,他们以为秘色瓷是五代时吴越国王钱镠命令烧造,以专供钱氏宫廷所用,并入贡中原朝廷,庶民不得使用,故称越窑瓷为“秘色瓷”。而这段猜测概是因古籍中“吴越秘色瓷,越州烧进,为供奉之物,臣庶不得用,故云秘色”。以及南宋学者周辉《清波杂志》中所载的“越上秘色器,钱氏有国日,供奉之物,不得臣下用,故曰秘色”。可唐代诗人陆龟蒙的 《秘色越器》显然使得这种说法不攻自破,秘色瓷之诞生,于是疑云密布。

直待那一场多年不遇的狂风暴雨;那所经之处,使得云、空气、树、房屋、人,牛羊……皆震颤的电闪雷鸣;那冒着烟灰色的雾气,朝地面急剧沉降,使得法门寺周身一片黑暗的乌云;那在空中响彻,战鼓般敲击万物耳膜的声响,齐聚交织地向法门塔冲击,终使得它轰然坍塌,那掩藏在塔身底下千年的地宫,终于重见天日。诗人陆龟蒙所言的“千峰翠色”揭开了神秘面纱,仅供帝王使用的顶级器物重现眼前,它的诞生年份,随之确定为唐。

秘色瓷在晚唐时即已烧制,其后,五代钱氏吴越国烧造秘色瓷的窑口划归官办命它专烧特制的精品贡瓷,故使得臣庶不得使用”。至于这瓷的名称,偏不用世人容易理解的“青”“绿”等词,而冠以一个“秘”字,使得其充满神秘之感。久而久之,这臣庶接触不到的“秘色瓷”,便愈发神秘,愈发高高在上了。这一秘字,着实使后人伤了一千年的脑筋五代始烧秘色瓷之说法在法门寺发掘前,令陶瓷界深信不疑直待法门寺地宫开启,秘色瓷有了新的定义:唐代越窑青瓷中的精品。唯越窑,唯精品,才可称“秘”。

而在此之前的几百上千年,关于秘色,只有无尽的猜测。清人曾猜“其色似越器,而清亮过之”。2000年,十岁的她在老师的带领下,来到法门寺博物馆 ,那是一场穿越时空的盛宴,各个朝代的古物们汇聚一堂,无一不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深沉。后来,她又多次陪同外地友人一起进入这藏有她的家乡周原古地万千厚重历史之地,隔着玻璃罩,看那晶莹透亮,冰玉一般泛着幽光的秘色青瓷。

唐代越窑秘色瓷八棱净瓶”,“唐代越窑秘色瓷葵口盘”。一个通体呈八棱形态,端庄大气,釉面青绿,玉般温润透亮的唐懿宗咸通十五年净瓶,和一个通体施以青釉,胎质坚密,玲珑剔透,在光线下,犹如盛满清澈泉水的葵口盘。二者似穿越时空的仙,静谧、典雅地居于展柜内为它们量身打造的底座上,高傲、沉静、悠远、冷峻地面对着那些,对着它们啧啧赞叹之人。它们骄傲,是因为它们曾只为皇家所用,它们沉静,是因为它们已有千年的寿龄。我们这些与它们相比显得有些庸俗的,浅薄的,无知的后来者,在它们眼里,不过毛孩一般。

它们黄绿色、晶莹透亮的身躯,显现在眼中,却无法表述在言语中。对,无法,每一个美好的词都不足以形容那冰清玉洁之美。那美,只能亲眼去看,只能满足眼,满足身心,无法通过描述让他人感受。

人们因终于目睹了秘色瓷的风采而满足,专家们恍然大悟,原来秘色瓷便是越窑青瓷中的极品,此前的陕西唐墓出土过,故宫的学者在越窑遗址采集到过,杭州的吴越国钱氏墓群出土过,不过是从前,并不敢将其与“秘色”二字牵染罢了。

这种越窑特制之瓷,自然比普通的越窑瓷器釉色要美许多,其质地细腻原料处理精细,多呈灰或浅灰色胎壁薄光滑,器型规整,施釉早期多为均匀的黄绿色,光洁润泽,晶莹剔透。后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又以青绿为主,因而更加似玉,使得人心疼,便如同盛开的昙花、如同新婚之夜的美人儿般,不知该如何呵护。

越窑本就是中国古代南方最著名的青瓷窑厂,因窑所在地皆处于越州境内而得名,自东汉起,便烧制瓷器,一直延续至宋。而唐朝是越窑工艺最精湛时期,所烧之瓷居全国之冠。唐代饮茶风尚盛行,越窑瓷的青瓷瓷质造型,釉色之美,深受饮茶者的喜爱。越窑青瓷,一度可视为青瓷的最高水平,那么其中的特制精品,可想而知。以“秘”之名,使得其充满神秘色彩,使得后人抓耳挠腮上千年,待见到真面目,始觉这期许,当之无愧。这“千峰翠色”,当之无愧。可惜,这“千峰翠色”对幸田露伴这样散落在世界各处,向往着它的一些人,终是抱憾终身也未能解得的谜团。他们终是迷在了那个“秘”字中。

 

 

 

1867年,日本作家幸田露伴出生于江户(今东京),从小受中日古典文学熏陶的他,在其后的文学生涯中,自然而然对古代典籍中所描绘的秘色瓷生出了向往。

他从《高斋漫录》《源氏物语》《宇津宝故事》中看到秘色瓷的影子。

“可以考证秘色青瓷传入我国的材料很多。当时我国和吴越国的交往十分频繁,远远超出现代人的想象,尤其同吴越王钱俶往来甚密……钱氏管辖的领域直到今天仍然是制瓷工业兴旺发达的地区,同时又是和日本贸易往来的要地。因此,虽说当时日中往来是指日本和中国,实际上几乎是日本同吴越交流”。他将秘色瓷于日本的传入,归结为吴越王钱俶与日本交好,同时却发出疑惑“然而,秘色青瓷在其产地中国却没有文献记载,也未见某地某人保存着何种样式的青瓷的报道。仅仅传说其颜色极美、声音清亮、薄如纸片而已……因此可以说,秘色青瓷如同麒麟凤凰一般,已经变成纸上或者想象中的物品,变成真正令人惊叹的宝贝了。”

“麒麟凤凰”,这两个词令正读着书的她惊喜。将秘色瓷看作麒麟与凤凰,这让她觉得或许再过多少年,她的后来者们亦会发现麒麟与凤凰的足迹,然后像她替幸田露伴惋惜一样地替现在的人们惋惜着,也想要作这么一篇文章,给她们答案。可是现在她想把麒麟和凤凰暂且放在一边,她的学识和经历还不足以或者说还不够资格言说这两个神兽,于是她只想将秘色瓷的秘密告知于他。

她知晓秘色一词,始终是萦绕在幸田露伴心头一把解不开的锁。他多少次在脑海中幻想秘色的样貌,却始终如同在烟雾弥漫的森林中行走一般,隐约间看到对面有树,有房屋,那树与房屋的形态皆大体可见,只是当他想要再走近一些时,一切破碎,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秘色瓷,就是他脑海中,隐在迷雾中的树或房屋,永远只有模糊的样貌。他一直在思索它诞生的年份,它的明晰的色彩,于是在从未见过的情况下,写下一篇《秘色青瓷》,将心中疑团交予文字,留予后人。而他,在1947年的仲夏,海风的轻抚之下,带着遗憾和自己苍老的身躯,永久地离开。

几十年之后,周原古地,法门塔周边名为龙里的村庄,秋收之际,她呱呱坠地,自幼就显出对书本、瓷器、古琴、尺八、埙、茶等物的用心来。

时间又过了三十年,一个秋的午后,临湖的小屋,阳光照在她从旅途中带回来的,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旧书纸页上,纸业尽管已经发黄发皱,如同窗外秋风下落了一地的银杏叶一般。她依旧伴着阳光,翻阅着它们。突然,她眼前一亮,看到这样一篇,写于一个世纪前的文章。她一面读着那些文字,一面饮下一杯咖啡,一面替那个已经逝去七十余年的,另一个国度的老人惋惜。

那一刻,她知晓,秘色瓷没有国度,艺术没有国度,于是,想要解了他的疑惑。可惜,时光的脚步终是追不上过往,否则,她便要拿来秘色瓷的照片向他展示。告知他秘色究竟是什么样的色彩,那不能够被平常人所用的瓷器,原是这般清透,如莲般纯洁,如玉般丝滑,如冰般晶莹之物。冰心玉洁、白水鉴心,任何澄澈的词语都无法阐释,只有君子配得上它。

她想,倘若他还在,应该是配得上的吧。这样一个研究中国古代典籍的作家,写成《成吉思汗》,翻译《红楼梦》的作家,定是无限热爱着中国的。她想起某年读到余华先生的一篇文章,先生在文章中记载,自己在镰仓的时候,去了川端康成家族的墓地,在墓地前,他发现周围的每一个墓碑旁都放有一个石头制作的名片箱,当在世的人来探望去世的人时,应该递上一张自己的名片。

她觉得这样的设计别出心裁。这样,以后的某日,她或许也会去往幸田露伴的墓碑前,递上名片,告知他“露伴先生,我只是想跟您讲述秘色瓷的样貌,无关其他,我对您并无情感。我与您有着万千沟壑,有着不可跨越的种族,甚至有着不可言说的其他,所以,我与您并无情感,我只是替一个苦苦追寻而不解的老人惋惜,才想告知您秘色瓷的秘密。露伴先生,我想您可以理解。如果可以,我会带上一只秘色瓷的茶盏,向您展示,中国的瓷器之美。那时我想,如若秘色瓷是为君子所用的,那您可能配得上拥有它,所以我会把茶盏留在那里,您的墓碑前”。

露伴先生,我想,倘若您生前就有幸拥有了一件苦苦追寻的秘色瓷,您会用它做什么呢,做什么,许都不舍。最后,便要静静放着,看着吧。我实在想不出,如此玲珑剔透之物,隐入一日三餐的烟火气之中,放置在饭桌、茶桌上,您会何等惋惜。

露伴先生,我猜您这篇《秘色青瓷》,该是盛年时所写,可惜我翻阅资料,也未查到它写成的具体时间,但算起来,离现在,总该近一个世纪了。所以露伴先生,我将秘色瓷,将千峰翠色讲予您听,在一个世纪以后,秋色浸染层林,树叶零落成泥,鸟儿预备过冬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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