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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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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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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巷深处

小巷的尽头,是一个零乱的杂货院,很明显,这家主人是收废品的。

再走近看时,发现零乱中也透着几分整齐:瓶瓶罐罐,碎铜烂铁,破书旧报,都分门别类,安卧在小院中。两间小小的彩钢房端坐后面,似两位安静的老人,看护着满院的“宝贝”。一圈土墙,不高,有点破败抬腿就可以迈过。绵绵衰草伏在上面,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在这个小城的边缘,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在这里生活了十余年,我竟一无所知。

我停下脚步,两个小光头正忙着给废品分类,见了我,放下手中的活儿站起来,一高一低,一前一后,踢着正步向我走来。高的大约有五、六岁,低的三、四岁,高的比低的高了半头。除了个子不同,他们中一个简直是另一个的翻版:同样黑红皮肤,同样圆脸大眼,同样的衣着:上身是家做的蓝布小棉袄,下身是蓝色条绒裤,最让我吃惊的是两人都穿着土布鞋,这种鞋子八十年代在城里己经罕见。

看他俩有模有样的正步架势,我猜想他们平常玩耍时,大概经常排练打仗或捉特务这类游戏吧。 我晃若隔世,脑子里浮现出故土、田野和童年。两个小家伙明明就是我童年的伙伴,只是我的伙伴中似乎没有一个像他们这么干净利索。

见了生人,他们一点也不羞怯,大大方方地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干什么的?老实交待,不说不让进。”大男孩把脑袋歪向一侧,用浓重的周口方言审问我。

“不说不让进”小男孩把脑袋歪向了同一侧,鹦鹉学舌。

“随便走走。小朋友,你们叫什么名字?”隔着矮矮的土墙,我俯身笑问。 “听好了:我,大壮;他,小壮。”大男孩指了指自己,又把胳膊很潇洒地一挥,指了指小男孩。说话和动作都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

“他,大壮;我,小壮。”小男孩指了指大男孩,又指了指自己,同样潇洒的大将风度。 好聪明的小家伙,鹦鹉学舌,还会活学活用。

我天生喜欢孩子,更何况遇上了两个这么特别的小东西,便再次俯下身子问:“上学了吗?” 这次他们两个同时摇头。

“但我们认识字啊,我们识的字肯定比你多。”大壮唯恐我说他不识字,指着地上的破纸箱念出了一串地址,小壮随手递给他哥一张旧报纸,大壮一字不差地给我念了一则消息。

一个未进过校门的五、六岁的孩子居然有四、五年级的识字水平,我不得不对大壮刮目相看。

“谁教你识字呢?” “爷爷。” “爸爸妈妈呢?” “在北京打工。”大壮把北京两个字说得特别重。还充满自豪地挺了挺胸脯。

“你去过北京吗?”小壮急巴巴地问我。 我告诉他们我去过北京,北京很大也很美。 大壮和小壮马上和我亲热起来,仿佛去过北京的就一定是好人。

“你爷爷认识很多字吗?他怎样教你识字?” “我爷爷在北京当过兵呢,他认的字肯定比你多。”大壮回答我时胸脯挺得更高。

他说他和爷爷整理废品时,爷爷便教他认废品上的字。 怪不得这两个孩子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军人气质。我夸大壮见多识广,大壮咧嘴一笑,两个大板牙在黑红的脸蛋中闪着白光。

小壮有点不服气,干脆推开小木门跑到我面前,双臂张开,双脚叉开,仰着小脸看我。

小家伙在我跟前摆这个造型到底想干什么? “你认识这个字吗?”小家伙眨巴了一下眼睛,脸蛋上旋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对他的造型盯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小光头,附在他耳边悄悄告诉他,是个“大”字。

小壮用棍子在地上画了一个“木”字接着问我,我含笑不语。

“这是个‘木’字。你看,这一横代表地面,地面下是树根,上面是刚发的小芽芽。这就是树木,草木。”小壮很得意地给我解释。 接着他又在“木”上部画一个圆圈,圆圈中画一道横线,继续讲解:“这是‘果’,果实的果。”

“书上的‘果’上面是方的,你咋画成圆呢?”  “这叫书写方便,你这也不懂啊!”

今天我总算亲眼见到了奇才,这哪里是三、四岁的孩子呀,简直是一个大博士。

大壮喊小壮过来,把泡在大盆里的袜子洗出来,小壮和我的谈兴正浓,硬拉我进院。大壮拿把小凳子让我坐下,小壮洗袜子,大壮抽开炉子,端出一碗泡好的芝麻叶,择去叶柄。

“你会做芝麻叶粉浆面条?”我很吃惊。

“你也知道芝麻叶粉浆面条?”他比我还吃惊。

芝麻叶粉浆面条是周口的地方小吃,我确实在周口呆过很长时间,经常吃芝麻叶粉浆面条。那种味道,吃过的人谁也忘不掉:面条滑润,粉浆芬芳,芝麻叶香中带点苦味,那味道丝丝缕缕,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记忆之网,在这张网里,岁月静止,光阴不老。

夕阳踏上了小院的东墙,我觉得这里的阳光似乎也穿着土布鞋,舒舒服服地缓缓挪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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