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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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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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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静成湖

                   

                   文/郁溪

       那年,女儿三岁,母亲七十岁,我事业惨败,一贫如洗。  

   

      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我抱着三岁的女儿回家照看母亲。    

 

       母亲的病,时好时坏。好时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坏时就完全成了一个老小孩:吃饭时会和女儿争抢一个蓝花小瓷碗,争坐一个三条腿小木凳……无论什么好象都可以成为她们争执的理由,连天上的飞鸟,也会因为谁先看见而闹上半天。  

 

       女儿太小,不知道尊老,母亲有病,也忘了爱幼。她们都按自己的喜好去生活,谁也不肯委曲自己。争恼了要打架,我自然成了她们的法官。我是母亲的女儿,母亲信我;我是女儿的母亲,女儿同样信我。我通常怂勇母亲使点儿小性子,也任由女儿去反击。我总是傻傻地想:幸亏母亲有病,她才可以活得这么任性。我常用抓阄的方法解决她们的争端,最终总能皆大欢喜。     


       当然,更多的时候,她们是很好的玩伴,我也常常加入她们的游戏中。于是小院里,一个老孩子,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常玩得天昏地暗。我们不厌其烦地做着只有孩子才肯做的事情:找大青虫去喂蚂蚁,看喜鹊搭窝儿,用树叶拼花样……我们也享受着只有孩子才有的纯粹的快乐。    

 

      邻居的母羊下了两只小羊,一只可能因为着了凉,两条前腿关节肿大,无法走路。那小羊刚过满月,邻居要丢弃,我抱了过来,紧靠屋西山儿,给小羊弄了个小小的圈。 


       阳光明媚的时候,我们便把小羊放在太阳底下晒暖儿,给它按摩,抱着它手把腿教它学走路。我们谁也没有把它当作畜牲,而认为它是我们家庭中的一员,并且是最弱小的,最该受到呵护的一员。


        我们天天挎着篮子为小羊去寻鲜嫩嫩的草芽儿。田间的小路,狭窄而多坑洼,我们因而不能牵手并行,母亲总习惯走最前面,我在中间,女儿排最后。恍惚中我似乎觉得又回到了童年。那时的母亲多么年轻,多么漂亮啊!这样反反复复走了几十年,走着走着母亲就变老了,我也长大了。到我变老的时候,女儿也会长大,爱和责任不就是这样一代代传递的吗?   

     

     “妮儿,妮儿,这是荠菜,挖了回家下面条儿”。一遇上野草野菜,母亲就来了精神,一扫往常的呆痴与麻木,脸上的表情马上生动鲜活起来,眼中溢出惊喜的笑意。母亲腰有点硬,弯不下来,我和女儿便赶过去帮忙,在母亲笑笑的目光中把野菜剜到篮子里。   

   

      “这儿有一片灯笼棵儿,蒸了用蒜汁拌拌,就红薯糊涂,好喝着咧。”母亲平时很健忘,但她仍然记得各种野莱的模样和吃法儿。灯笼棵儿的叶子鲜绿修长,上面有一层绒毛儿,摸上去有点儿温软,像女儿的小手。    

    

    “水扑棱棵儿,和面里做菜饼,蘸秦椒好吃咧很”。母亲又在招乎我们。水扑棱棵儿的叶子上面有细小突起,摸上去很粗糙,有点儿像母亲的大手。


      地头有棵老槐树,槐花儿开得正火,母亲向树上指了指,我知道母亲的用意:她要我捋些槐花儿。可槐技老高,够不着。我抱着树干,琢磨着小时候爬树的方法,居然爬上去了,给母亲丢下一串串儿满足,给女儿丢下一串串儿欢叫。


      牛草和秧子草是羊儿的最爱,沟边地头到处都是,不一会儿篮子就被这些花呀草呀菜呀填得满满的。 


      夕阳西下,阳光铺满羊圈的时候,我们把盛满嫩草的竹篮子放到小羊跟前,然后搬来矮矮的长凳放在羊圈里,我坐中间,一只胳膊搂着母亲,一只胳膊搂着女儿,面前的小羊在悠闲地吃草,我们安闲地看它吃。


       这时母亲总爱哼唱同一首歌:“这么好的人世,这么好的天,这么好的岁月,我还会生活多少年。”唱来唱去总是这四句,我翻遍母亲看过的书,到现在也没弄清这歌的出处,便疑心是母亲的创作。


       母亲的声音沧桑低沉,感情饱满,我们一起摇头晃脑合着节拍,阳光温软地拔弄我们的头发,羊儿嚼着小草,似乎也合着节奏,眼睛暖暖地望着我们,一切都变得单纯,透明。我看到了生活纯美的本象。


      母亲初中毕业,曾在汲县卫校读了一年书,后来由于成分问题打回了老家。在当时,母亲算得上知识分子啦。母亲爱书,收藏了好多书,母亲也爱读书,生病后很少自己去读,总让我读了讲给她,我讲书中的故事,母亲和女儿静静地听,小院里弥漫着花香,小屋里充溢着书香,日子安静而甜美。 


       冬天到来的时候,我们为羊儿准备了足够的干草,且盖了一个小小的“羊房”,我把房子弄得干净而温暖。晴爽的日子,我便在午后打开房门,让阳光灌满小屋,羊儿眯了眼晴,充满惬意地安卧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在咀嚼往事 。


      入了腊月,小院的几株腊梅开花了,红灿灿一片,传递着浓浓的花香和暖意。如果下了雪,我们便很少外出,守一炉旺旺的碳火,听母亲回忆过往,等待春风来敲门。 


       四周的一切,都简单纯朴,让我的身心如沐清泉,洗去尘埃,洗去浮华,返璞归真,我看到了人生幸福的实质。 


      不觉近十年过去了,母亲的病,一直没有发展且略有好转,很多人认为这是一个奇迹。其间母亲很少吃精神病方面的药,我觉得精神的疾病更需要的是精神的呵护,需要亲情的关爱。所谓的孝顺,孝是尊重,顺是顺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不必争是非曲直。 


       那只羊到很老很老的时候无疾而终,我们把它埋在了一片向阳的堤坡上。 


      女儿的个头已长得和我一样高了,她去城里上了中学。 我一直固守着我们的小院,这是可以安放我灵魂的家园。


       在这里,所有的日子我都没有虚度,虽然生活赐了我山重水复,虽然我没有成就所谓的事业,虽然我依旧是一袭薄凉的清寒。但在这些平淡的日子里,我在照顾母亲,养育女儿,同时也在品读人情,人性和人生,我触摸到了孕育于生活,而又隐匿于生活只可意会的自然之美和人性之美。这些美好的东西,已在我心端喷涌成泉,汇聚成湖。


      湖水中盛放着水草,盛放着鱼虾,也盛放着曰月星辰;湖面承接着雪雨,承接着花香,也承接着四季流转。 我在湖边,栽花,栽草,栽文字;看落霞孤鹭,赏秋水长天。所有山重水复的过往,总有一天会变成山清水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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