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坐在石头上醉歌所咏的
1序唱:石头 你那传说
我这样一个人 流浪多年
栖在自己的名字上
用脚涂着身下的石头百般浮想
我用爱看见石头的燃烧 或者哭泣
听见自己依靠石走向传说的声音
相亲相爱的石人们 我看你来了
于是透过传说的烟雾
在满是石头的山上看到这个世界
佛的蛇 佛的猫
像我汤发后的灵光
保佑我平安的一生
石街上流放的人群
不怕魔眼
云岗石佛脚下的酒杯
浓眉大耳
赞叹或远避
拖着长长的时光穿肠而过
很久以前
望夫石的泪雨残剥着自身的身体
召唤自己的男人
长年注视远方的海面生长的情爱
以及与爱并驾齐驱的航船
作为相思见证的岸石
它的身体经过水的冲击
在水的带动下冲向海
不知为什么
毁于水中的石
在水里格外温柔
坐在粗糙黝黑的石上
灰色的眼会逃离到另一片天空
那一片天空下精神仍然丰富
可是 带着传说流浪的蛇喔
横陈于狭路
我看见悲壮的生灵昂起了头颅
头颅像木鱼样念着咒语
考验我的尘世和世俗
在文字的记载中
似乎不是两只脚的人可爱
是那种吉祥和一些血淋淋的渴望
我可不想带着知识和传说死亡
岩石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批评家
对自己的命运了如指掌
石头隐现在天幕上
我不知是哪个仙人在走
噢 从远处
从插在衣袋里的手们回答
现代的人们不会用石头回答
我看不见高高的建筑是不是教堂
米开朗基罗工作在什么地方
来临 陌生未来的歌
那即将试用的未来的传说
我将保持崇拜的距离
由我的孩子领着
带我去听——石头的完美
坐在石头上
依附着旋转的圈
长出翠鸟一样的翅膀
时间 在我的前后左右
扩散成圆环的线
哭泣悲壮的线
是圆的是弯的
我所敲打的石头
音符袅袅
言词从今以后
自谱自唱
我修复绿叶一般的碑
作为一生的序言
2石头的脸
石头就是历史
石头的脸是历史的脸
用苦难的表情记载人类的一生
石头在长城上
像纪念碑一样做了几千年的巨龙梦
无论哪一个世纪
纪念碑并不孤独
屈原像一块巨石投进汩罗江
激起千年的波涛
劳动的人最能辨认石的思想
号子 杠杆 手臂
山歌和生活的云层
都被撬开 并将茧皮抹落在
响当当的石花花中
许多半生半熟的眼光
无须言语
语言是石头赤着裸体打出的比喻
当石响如雷
我们静立在碑下
静听先祖的遗训
用镰刀割开泥土
学着固执的石头
钻进泥土也要活命
这些石头如越冬的作物
把思想结在泥土下
让人们翻晒成黑土
或者像岸边的岩石
脚拍凉水
击鼓永远哟
唱出石头剽悍的歌
水之树是船伙的顽强
我抱着这些会唱歌的石头
与石一起走过几千年的时光
荷马靠着前人的石器看见了我
帝王之墓 皇妃之墓
最深处刻着野兽的细节
而我 摸着那些石头
冷冰冰地在夜的边缘开发了他们
噢 谁能辨认石的脸
石的气息把考古的毛发浸透
而我的诗兄们
在石的脸上只能找到涂鸦和鱼纹
找到碑下陪葬的骨头
那种碑的雄威
使我为那些生民涂炭的人们哭泣
再次回看石头的脸
重返石的世界
摸着石的头颅边走边看
那些锯齿状的人性
在雨 在风 在水的磨砺下
剜出一首又一首的诗
像石一样的人类呀
生也苦 死也苦
3石头唱着醉汉的歌
石头就是酒
顺流而下的石头唱着醉汉的歌
高傲疯毁的泥石
如喝了酒的男人倒在女人般的水里
河底是脚趾哟 为水而伤
石永远是沉默的
石头欢乐的方式是野兽
是毁灭是挣扎过后悲痛的音乐
俯瞰脚下石的花纹
无论是天鹅还是蛤蟆
都喜欢露面表现
以酒的姿态行走在思想的头颅上
可以感觉到目光就是太阳
可以抚摸高原的生命
高原石是一块魔镜
把高原人的生命揽在其中
脚以酒的姿态潜入石流
可以感觉地球是一部钢琴
石头就是琴键
人的一生是多么美好
醉汉的嚎叫不过是石的插曲 还有
水之树是一种什么样的乐章呢
石之树是一种什么样的化身呢
许多道理无从表达
古与今都是石头的婴儿
第二章 我与石头一起赶路
1石头撒烁着无边无际的广度
石头就是宇宙
抵达金字塔
石头的来向与去向无根可寻
思想穿越石头
可以看见丝绸之路的脉络
石头在变迁之中
人的躯体将化为石头
平民将成为远古与将来的风景
我有意或无意做了宇宙的诗人
企图在空中永驻生命
头是泥土 树是生命
人的根源是石头
整个宇宙的信息将浩养起来
不再自生自灭
一些歌自我陶醉
石没有生死
生与死都在跳舞
面对绿色
想起石头上的莽林
鸟儿在林中游泳的方式
都是宇宙和石头的奥秘
坐禅至今——
目光牧过尘世 我们仍是石头
星宿的石神秘地搬运着
好像石的世界正在爆发一场革命
石的永生
靠的是米开朗基罗一样的手
石的死亡
靠的是划过天宇的灿烂辉煌
许多人和我一样都在证明
自己在哪个行星旁边
发生永恒的一瞬
让更多的人来到石的旁边理弄星光
石的女巫图腾是一个时代
手中的石具操作是一个时代
石在不同的时间里
有着不同的空间
我这个以石自负的诗人
将会得到石头清晰的回答
我要把处女
重新送回母亲的肉体里
万年之后
依旧能保持处女的模样
这是怎样的一种得失哟
我清白的婴儿刚刚开始学步
去吧 到自己的宇宙里去
干吗 撒烁无边无际的广度
2 用一只耳朵去听石的语言
在《石头记》里流浪多年
几次欲回诗经的古朴中
大观园幸存的几朵桃花
余味无穷 我们自称伟大
与诗人们一同赶路
声威四起
在劳动的颂歌中
英雄是一棵棵石头树
山峰成风景
石头是智慧
粗陋将显出大智若愚的神态
思维与宇宙运行
浮冥在风剥悬崖的痛觉中
忍受如坚硬的石头
抗争如尖锐的快刀
感情如熔岩
每个人都有壮烈的地方
我们在凝重的石上走着
河床为我们引出道道诗河
浮想在太空里的真元
万星之石都在不言不语中
与石联觉
感觉天籁之音在我身上
连影子也躺了很久很久
人在阳光下生活
影子都跃进别人的窗里
用石头的情趣去驳斥
那些机械似的文明
然而我的心情如幽微的磷火
在石的身上叩出火花
我将把这些火花制成拐杖
不用火把
仍然在夜里行走
如果你一生选择了诗
就注定你一生要经营着爱
像路石一样站好一生的位置
或者
开启自己真诚的门
进入别人的世界
用一只耳朵去听石的语言
用一只耳朵来听自己的诗歌
3石头是我的诗流泪的地方
地球是石头砌成的酒杯
盘克先生喝醉了
诞生了无数个拳头
我们在拳头上活着
世界几十亿人在石肩上行走
使溢满酒的杯子痛不欲生
我继续浮沉在石海中
在它高耸的石乳上歌唱
歌唱石头似是而非的玉体
在它的胸架上修建家园
在石的身上
我们温柔似水却还饥渴
站在石的头上
四野彷徨的雾气都抛撒着石头
当红日再次涌出
温暖你嘴唇之岸
农夫放歌怆然
在石的额上泪流满面地浇灌出粮食
谁都不能遗忘
为捍卫我们身体之墙
灵魂与肉体的完满
写这首诗的人说
满足别人也就是满足自己
满足精神也就是满足物质
一把石斧就是一个挣扎的传说
一截草叶就是一个直朴的意象
我在石头上出生
歌唱生存也就歌唱自己
生存 可你的眼睛啊
就是我的诗流泪的地方
石头的语言无可捉摸
读就要重复沙漠里的驼队
重复女娲的轨迹
重复夸父的轨迹
借助深奥不伦的石头
感觉到脚踏实地的生活
人为什么要与残酷的风雨相对呢
残酷能指引你去生活
第三章 援石而上的浮想
1摸摸石头再生的伤口
海底的石油
是石的骨髓
石层里的煤
是石的渴望
我们得到它们如得到乳液
并为它们努力活着
我们想要放下饥饿的双手
在诞生的借口里
制造灾难和战争
(而波斯湾的战争
是石油的着火)
机械里的石油
是人类文明的口涎
人类第一天的历史是太阳
而不是上帝
太阳教与我们生活的方式
回味石器 一早一晚的用度
都要接受石的教诲
人的精神是石的脸
再次收回我们饥饿的双手
去寻找再生的地方
科学是乳头
那么树根也是乳头
太阳是乳头 石头是乳头
乳头就是我们
我们制造乳头
摸摸石头再生的伤口
回旋于幸福的生活
2石的固性慢慢地逼入我的身体
石的固性慢慢地逼入我的身体
我感觉下身已经磁化
姿势撒出的同时
有彩虹在滩上垂下来
以石解渴 并以
喝醉阳光的姿势肯定自己
我已记不得相逢和分别的地方
石的生命顺着潮湿或干涸的空气支撑发射
不必翻入
升到至高的目光回旋于恰到的好处
援石而上
没有人相信我目光穿越石头的层次
我的设想
与我的悲痛有关
在幽暗的洞穴里
我找到曾经失去的语言以及冷暖的程度
有火烧来 有水流来
在痛痒伤口的地方发生——
我料想到的无法回避的事情
援石而上
理解石的真正承受和博大的包容
有些诗 透明的玻璃
留不住扑入的风景也包不住沉入的内容
这种感觉忍无可忍
于是守候石的沉默 并
一直默想到我该死时
所说的那一句话
3我的脚步如打石的雨昼夜下着
鬼怪和神灵晃动变化额上的眼睛
“你来了?蠢猪。”
我听见颓废的单身汉在吼
白天的号子变成哭声
仿佛整个身子撕成两半
有一半在古希腊神话里寻找
月光敲响了骨声
坟堂安然沉睡了
而我整个身子一错再错
我的梦游劫去所有坟上的花圈
为了使她失魂落魄
护守相思的意念却走火入魔
等所有的人睡去了
我才起来
等所有的人吃饱了
我才有食欲
我的一生
靠不朽的神话安慰
在每个圣人的脚下
石头却无比坚实
到每家每户去串门的石头
作了他们奠下基业的朋友
我的老师死去的时候
我就站成了他的碑石
我记得所有赐与我精髓的名家
只有他们能看清我思潮涌去的方向
他们的心石砌着我的河岸
河是宽大的镜子
它的背面却是石头
写出的诗是坟墓的遗言
我不断地感受 痛苦地记录
教训 精神 探索
如打石的雨昼夜下着
石的表面常旧常新
身躯却更坚实
什么时候真正富有呢
回旋之后仍是石头
第四章 我把有根的爱扎在石头的胸脯上
1我与风爬上石头
喀斯特不动
我与风爬上石头
去寻找烧石灰的人
我的嘴唇哆嗦一下
极力想抚爱你 但没有用
煤的腿 红色的火焰
在欲望中飘扬红色的头发
可是我的爱啊 石的呻吟
提醒我所要到的地方
喀斯特的爱跟我一同深入石灰岩
深入石灰岩
烧石灰的人铲着黑夜的
烈火悬浮在世界的宫中
窑口宛如人体发红的嘴唇
火的大腿 火的胸肌
飞快地度过飘扬的时光
很久以前 高原下的天空
石火的威力透过漫长的时间
玻璃破碎的足音 叩动我的门
我在入睡时轻轻颤抖
我在哪里?我问我
我歌唱的门呢?
悬崖紧闭着 响钟已经吊起来
石灰的海洋 如午夜不眠的咖啡
游动的石头 反而击碎在暮春的花朵上
啊 求索的眼睛?
絮絮叨叨的夜
母亲在喊我?
我继续援石而上
在夜的中部张大了眼睛
高原的月亮
青的光芒叩响房屋的灰墙
铮铮有力
我摸着岩石的脸庞
我想起寻牛的黑夜
兄弟们便是我的信号灯
与此同时石灰从这里走向远方
而远方知道这里的人
一半是石头 一半是水
把热情和冰凉的手都伸给他们
生灵好比牛的叫声
浑浊而仓凉
可是我的前世度过一座城
出生在喀斯特
在母亲的腹内——
喀斯特深处永远不灭的灵光
洁白的肠胃 还有生灵的花朵
我的额呀试着你柔动的血脉
我的手是一条流动着的河流
在很远的海面注定与人相握
我的母亲喀斯特微笑着
拍着她的儿子诗人的肩膀教我歌唱
我已经不是人
我愿像喀斯特一样
是谁第一次使我孤独?
是谁一再将生命代替死亡?
爱啊 爱啊 把我燃烧起来
然后与石灰贴在墙上
就如节日换一次衣裳
让我参与? 比如:欢乐
颂歌
2在我的故乡,石头紧闭着双唇
以煤的方式理解着我
乌江之西 是我最爱的地方
石头紧闭着双唇
没有人知道洞的奥秘
它的眼睛注视着
玉米的发式 树的发式
把有根的爱扎在它的胸脯上
困乏的身体从地的窗口探出来
从洞的深处知道隐藏在体内的脸
知道表情的开发
从无数个季节安息的人们
用泪水生育孩子
顽强地以泪换取来世的骨肉
呼吸的另一面
它们的背还要承受雨的来临
跳舞的神 在少数民族的号角里合欢
扶棺的唢呐 累死的枯骨
都把深沉供养给我们:
啊 生命?
喀斯特在诗的大鼓旁等我
岩的瀑布要锤响它 节奏忙乱
我光着脚丫踏遍山间盆地
石的丛莽 以固有的不沉默爆炸着
黑色的船依旧划行
惶惑的三尺平 灰冷的三分银
饿的方式如洞穴
最深处囚禁着一只千年古鸟
苦行的风衣 要它飞出
——给我生命 它喊道
在土地下面 以煤的方式理解着
以石芽的方式安慰着
可是 我的喀斯特啊
你是一头古老图龙腾的怪兽
让雨水把你浑身的毛发浸蚀个够
让暗河保护生命的歌唱
在这儿——我在这儿
我河流般的手再一次伸入
喀斯特生命最强的内部
驱使黑暗长出乳房
我重新评判我来到这个世上的对与错
我的血浇灌的不仅是花草 还有岩石
岩溶的花朵在心洞内盛开
就这样神圣
这里的人与石头一同睡觉
以漏斗的方式呼吸着
那生气勃勃的身子同石林一起醒来
梦像地下河的电流串出
水痕的花哟就是洞外的灯光
接触喀斯特的生存绽放着
接触喀斯特的生存牛耕着
我极力想象所有的人
佩戴着洁白的花走过洼地 因而
“人群中的这些面庞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花瓣”
——被我涂着理解并推崇热爱
注视着千锤万凿的姿势
我想到死亡不过是微笑的消失
黑暗里还有一些乳房生长着
像肉做的电灯泡一样
养育且光明
3我是一个喀斯特诗人
喀斯特诗人站在空间里
他所企及的深度
紧紧扣住洞内的神话世界
喀斯特诗人是高原上的石灰石
自己不能燃烧
也要让煤烧出洁白的真身
他献身的时候
在水的帮助下
激动得热血沸腾
好像是用滚烫烫的泪水浆
抹在民居的墙上
喀斯特拍着灰色的翅膀
粗黑的枝条发疯似的旋转着
树上的伤痕 挑破诗人的额头
地层的煤燃起来了
喀斯特诗人伏上岩石的翅膀
喀斯特的外衣抖着夏日的霞光
肩负秋天的丰盛带着每一个生灵来到
暮春的土地上
“飞腾起来,我的喀斯特”
石的人民听着
这是一个诗人的厚爱
一个不忘记自己出生的厚爱
因为喀斯特已经燃烧起来了
那黑夜的传火人腾落起辉煌的生命
那血的灰烬一直粉饰到现在
我想起凡高的向日葵
那种向上的年青与执著
一幅图景
风确实吹过我的骨缝
烧石灰的人跪着 牛耕着
磨光的岩石辗转着:无数朵波浪
无数朵 波浪
无数 朵 波浪
无 数 朵 波 浪
2008年11月2日改于官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