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的矮墙

到了八斗塬村，进村看到一排排整齐的窑洞，共七排，第三排就是我的家所在。巷道最窄也最长，但也最有人气。因为巷道东头有一排矮墙，那里就是村上的人市，事事讨论的地点。谁家牛肥，谁家牛瘦，谁家种了多少亩麦，谁家打了多少担粮，谁是村里的能猴，谁是村里的二撩，谁媳妇娘家在哪，谁他妻哥还没媳妇，哪个村谁是歪人，哪个村谁是怪货，张飞的身体多美，诸葛亮的脑子多精，宋江有多屁不顶，武松武艺有多高，谁的烟锅子美，谁的旱烟硬，谁家上早是财东，谁家是外来户……

上小学时村里还没有电，学校不上晚自习。下午早早就放学了，一放下书包就赶紧跑到东头，看有没有人。今天有点失望，时间太早，村里人干活还没有回来，只能先回家吃饭。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又去了东头，果然矮墙下已靠着几个人，有知晓、吝啬猴、软腰、二怪、牛蛋，话题已经开始，按下内心的小激动，听听今天都是啥话题。

吝啬猴已经开始笑话软腰了，牛蛋接上茬糟蹋起他吝啬猴爷了，你还是老财主家，看你的裤子烂的都能看见尻子，一毛钱你都舍不得花，一盒纸烟抽了三年，你吝的猴都匝尾巴。我给你谝个笑话，看你和他一样不一样。软腰笑的有点小抖，说、说。牛蛋吸了口旱烟，笑着说，从前有个财主，家里要找个木匠干几天活，他要求干俩个人的活，但只吃一个人的饭，找了几天跟前没有找下，这天来了一位师傅带着一个小学徒到了他家。财主看了一下，想了想，一个孩子能干啥活，还要吃饭，就问木匠，这孩子能干什么活，是来混饭的吧。木匠说他这个徒弟太重要了，主要是用舌头给钻头降温，不然钻头发热钻不动木头。财主一听，就这点事，不用你徒弟，咱娃都在那闲着哩，你把徒弟打发走吧。木匠说行，那就让咱少东家先试试吧。说干就干，他用钻子在木头上使劲的钻，直到钻头发烫，急忙说东家快让少东家过来，钻头发热，钻不动了，快降温。少东家跑过来，一口咬住了滚烫的钻头，妈呀！烧死我了，只见嘴上已经起了个大泡，东家一看心疼呀！还要花钱买药，赶快给木匠说，快把你徒弟叫回来，让他干，咱娃还干不了这活呀。哈哈哈，大家笑的指着吝啬猴，这说的该不是你吧。

笑过后，知晓开始说话了，你说的那我听过，我给你说个真事。咱村过去那饭桶老六，可惜那人了，个子高，骨膀大，力气重，干活一人能抵三个人，就是那年头穷，没粮吃，他整天都是饿的，队里收秋的时候，他时不时半夜偷的去玉米地里烧上十来个玉米，半生不熟吃下去，然后悄悄回去睡下，第二天早上干活才能撑得住肚子饿。有一次他挑了二百斤玉米送到公社，实在饿的不行了，把公社食堂中午倒在泔水桶里的剩饭残渣喝光了。交粮的时候，他给保管说，能不能让他抓一把玉米装上路上吃，保管还不解的说，你又不是牛，还吃生料，抓吧，多抓几把，老六就是这样撑着活过那几年的。知晓有点伤感了，点了一锅旱烟，深深的吸了两口。那后来呢，我问道。老六干起活来不偷懒，不耍奸，一人干几个人的活，饭又吃不饱，就靠吃野菜、生玉米、乱七八糟的东西胡填肚子，最终胃坏了，就那样走了。关键是太年轻，才四十来岁。可怜老六，知晓说着看了一下我说，娃，你看过去的人可怜不可怜。

行咧！不早咧！各回各家。吝啬猴，回去让你老婆给你把裤裆 纳一下，牛蛋笑着说。我回到家躺在床上，还想着饭桶老六的事，有点不解，真有那大饭量吗？那时的我年龄太小，根本不懂生活的艰辛，在我上完小学后，记忆还时常停留在村东头的那段矮墙，那里的故事，那里的人。

在我上初中的那几年里，很少回家 ，毕业后回去，每天都要到东头的矮墙去。因为那里每天还在上演着故事，听真人版的人物演绎，一切好像还是几年前讲的故事，只是知晓已不在人群中。听村上人说，知晓走的前一天，还在东头人市给人谝隋唐英雄传，谁是隋唐第一条好汉，谁是李世民的福将，第二天就再没能起来，从此村东头人市少了一位文化人。再也不见人谝三国，谝水浒，谝隋唐英雄传了，那个墙角是知晓最爱靠的地方，现在也闲那了，也可能是没有人能替代知晓那个文化人的位置吧。

读完高中，我就打工去了，七八年没有回家，时常还在想村东头的人市和那一排矮墙，想今天谁都去了，都谝了些啥话题，还是当年的老调吗，那几个老活宝还在吗。过年的时候，我回去了，人市还在，人还不少，就是不见那几个老人，一问才知道，就这七八年时间，他们全都走了。

看着只剩下的半截矮墙，想起当年的情景，让人顿时增加了几分伤感 ！老人们已经不在了，但人市的欢声笑语还在，那一份人气还在。现在人们谝的是怎样上新品种果树，谁家买了平板电视，谁家买了摩托车、拖拉机、汽车？谁家娃上了大学，谁家娃学了开车，谁家娃当兵留部队了，谁家把牛卖完了，又有了一帮新人在一块谝天、谝地，谝人脉、谝学文，有专家、有讲师、还有能人，这是村里人送给他们的外号，农村的发展，家乡的变化还在村东头上演着。

而今天的村东头，已经今非昔比，已不见了矮墙的身影，而是一个宽敞大气的休闲广场。健身器材，体育器材五花八门，人市的群众更多，但不像二十年前的人市，只有男人而没有女人。现在群众思想开放了，生活富裕了，跳起了广场舞，扭起了大秧歌，文化生活不断丰富，精神面貌大大改善提高，新的话题又在传唱，什么养殖专业合作社，什么中药材种植专业合作社，新村干部的文化程度，新经济组织机构的创新思路，新广场舞的编排，新政策下的致富路子，一切的一切都变了……

村东头的矮墙，儿时的记忆，陪伴我走过了三十多年，如今还记忆犹新，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矮墙见证了家乡的变化，记载 了老辈人勤劳、朴实、善良的品格 。矮墙，它是我这辈子也难磨灭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