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山一路迢递,在太湖边缓缓勒住气势。丘陵和平畴之间,便淌出一湾湾溪流滋润一方水土。
墟里孤烟,渡头落日,溪流似明亮的眸子,两岸荆棘就似疯长的睫毛。披发文身的先民,农耕渔猎已经很累,哪有更多的能力为赖以生存的母亲河起一个美丽的名字呢?荆棘丛生的溪流,就叫荆溪了。
荆溪水与浙北的苕溪水,双双汇流成浩渺的太湖。“无苕无荆,太湖会出笋”,太湖水源之说简洁、生动、形象。我从小就在荆溪水边住,虽无缘领略其榛莽延绵、荆棘遍地的古旧模样,却知道很多赫赫声名的溪畔老乡和委婉动人的传说故事。与那个著名的乡贤画家吴冠中先生离得最近了,只是未见过他的字画,只记得他的文,《水乡青草育童年》仿佛写尽了荆溪水岸所有小伙伴的童年,有亲切感。我的家和吴冠中先生的故居,都靠近那棵东坡海棠树。海棠园的西侧住着小生意圈子里的一个挚友,大家喊他“胖陈”。到胖陈那里喝茶,常常会起身转转,顺便看一眼那棵苏东坡亲手栽植的海棠树。900多岁高寿的海棠树,历经沧桑,几度重生,郁郁葱葱。年年岁岁“满院红绡、半缕绛雪”,桃粉红与梨花白的惊艳相遇,促使荆溪水畔君子惺惺相惜佳话的反复叙说。
遥想很小的时候,荆溪水畔芦苇成丛成簇逶迤,两岸多苕花。大片的芦苇收割后堆积如山。芦苇杆用来筑篱笆、编芦席、织芦帘;苕花苇絮则可以扎扫帚,有一个很雅的名字“苕帚”。宋杨万里诗句:筠箕苕帚两无踪。苕帚,取苕秆为之,故名。与北方用高粱糜子作成的笤帚相比,苕帚似乎身负江南水乡特有的风韵。后来读了点书又惊觉,苕帚的苕字,不正是苕溪的苕字吗?就会情不自禁在念想里眺望同为太湖水源的苕溪。秋日苕溪路,轻舟棹晚霞。沿溪盛长的芦苇,秋风里摇曳,芦花飘散水上如飞雪,滔滔不绝。当地人称芦花为“苕”,所以有了苕溪之名。苕溪可是比荆溪更为浩荡的浙江八大水系之一,当真是水外有水啊。只是不知,苕溪可否穿越钱塘江通达西施美女的故乡,更不知美人可否魂归故里?前些年,无锡鸿山墓葬出土的几片竹简上,“以语儿亭为质,施不得不勉”,短短十来个字很突兀,揭示的内容有些残酷。一个被辜负的女子,为了孩子做棋子。不过,大美人拥有伟大的母爱,足矣。西施与宜兴的渊源,就像东坡书院、东坡捐玉带造桥、东坡焚契还宅的掌故一样,即便是用心良苦的编撰,因光明磊落的出发点充满美好善意,所以人们愿意选择相信,愿意口口相传。
生生不息的传承,就是渡,渡人,渡心。荆溪上没有桥梁的时候,肯定靠舟楫往来,过河者、摆渡者,先人们的眼里,渡达彼岸,是一分温暖,是一种力量,是一丝希望。现在人驻足水岸,视野尽头的荆溪长河,更应该直达辽阔高远,渡人,是一种过程,渡心,是一种修行。
人的一生,都在渡。汤汤荆溪水流淌了千百年,同样也遗落着我这个溪畔后生的前世,且很多奇缘会在今世际会。我当村书记时,引进了两个外地小企业,来自福建和浙江的两位老板,竟然都和“荆溪”有关。福建的良庭,家在闽江中下游的福州闽侯县,镇名就叫“荆溪镇”。在他的嘴里头头是道说出来的荆溪镇,挺有名的样子,我最是记住了那里南临奔腾的闽江,还有宋代宰相李纲的墓址,总感觉李纲和在宜兴的荆溪边抗击金兵的岳飞有些关联。浙江乐清来的老王,说他的老家有著名的“大荆溪”。大荆溪是乐清境内独流入海的最大水系,发源于海拔890米的高尖岩。长长的大荆溪,绵延几百公里,水质清纯,水生资源富饶,有些令人神往。老王是温州商人的一个缩影,善于吃苦耐劳,可惜后来积劳成疾逝去了,不然他一定会践行承诺,带我去看看“大荆溪”的。好在已明了,荆溪水流委实是纤细的,绝不可旁若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