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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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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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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花

小院里那棵枇杷树,十多岁了,郁郁葱葱的。

庭有枇杷冬著花。一株枇杷,两大枝丫,结金黄果,开什么花?是女儿最先注视到枇杷花的。读大二时,放寒假回到乡村小院,风度翩翩的枇杷树寒风中摇曳“哗哗”有声,像在热情地打招呼。这也惹急了树下拴的那条老花狗,赶紧摇头摆尾蹦跶起来,不甘示弱向久违的小主人献殷勤。女儿兴奋地跑到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下,仰望枇杷树的英姿,然后就惊呼:枇杷花好有味,好有型啊!循声望去,身材颀长的女儿正踮起脚尖,伸出鼻子去够一簇枇杷花。躲在花蕊里的一只小胡蜂被惊起,划出一道弧线越过女儿的头顶,心有不甘地飞走了。枇杷花好魅力,居然让蜂儿忘了冬眠。

我也凑过去轻轻嗅。枇杷花的幽香甜津津的,钻入鼻孔微感熏醉。细细端详,才发觉枇杷花别具风姿。粉白色的花瓣,五瓣围成一朵,有的像谛听春音的小耳朵,有的像播报春讯的小喇叭;嫩白的花蕊吐出鹅黄的蕊丝,丝丝缕缕多见妩媚;锈褐色的花萼较厚实,似罩在嫩白嫩黄相间的裙子上的毛绒马甲。三色层叠的枇杷花,花蕾个头很小,小到不愿意独立绽放,几十朵几十朵簇拥成了花团,堆放在枝叶梢头。抱团好取暖,悄然开放在寒冬里的枇杷花,自有它们傲雪凌霜的姿态与活法。

我开始在意枇杷花,冬去春来,徘徊在枇杷树下,饶有兴趣观赏花开花落,体察它们如何把冬天活成春天。

小雪日,冬阳和煦。粉白色的枇杷花花瓣渐次舒展开来,鹅黄的蕊丝在嫩白的花蕊里探头探脑。还没到要为花蕊保暖的时候,锈褐色的花萼褪得很低,花萼上的茸毛也很淡。两只身材瘦长、屁股尖尖的小胡蜂,正在花丛中忙碌着。枇杷树就在厨房的窗前,透过窗玻璃,也瞥见老母亲在灶台、水池、橱柜之间转动的身影。

大雪日。嫩白的花蕊尽情绽放,粉白色、鹅黄色、锈褐色纷呈的小花朵,簇拥成了灿烂的花团。只是天气有些阴冷,小胡蜂被寒风吹跑,不见了踪影。冷天真的来了,老父亲就会生煤炉烧开水。炊烟袅袅绕花香,来年的枇杷果里,一定是带了些烟火味的。

冬至日。粉白色的花瓣凋落了少许,花蕊里吐出的蕊丝纷纷弯下了头,锈褐色的花萼正急匆匆地包裹上来。花团簇拥得有些拘谨。老婆说,远看有点像蜷缩着的小黄猫,小时候家里那只小黄猫最怕冷了,一到冬天就蜷缩在灶膛门口。然后若有所思拿出手机拨电话,提醒她的妈妈加衣保暖。老人心脏不好,冻不得的。

一场不小的冬雨,把枇杷叶滋润得油绿油绿的,枇杷花泊在水汪汪的宽大枇杷叶中间,顽强地随波浮动着,不肯飘零。熬到小寒日,又落了小雪,降了温,锈褐色的花萼由马甲变成了大衣。在花萼呵护下,还有零星的花瓣、蕊丝不屈不挠吻着雪花。几块积雪很不友善地压迫在花团上,我很想用竹棒去敲掉,但又怕伤了花朵,只能选择相信枇杷花的忍受能力。过几天再去看,粉白色的花瓣几乎不见了,锈褐色的花萼已长齐,开始慢慢合拢。卷曲收缩的蕊丝,从鹅黄熟透成金黄。整个花团变换着新的姿色,其貌不扬却柔韧有余。

那场雪,很大。褐与黄成为主色调的枇杷花,抱团抱得更紧了,如无数的小松鼠,趴在枝丫和绿叶构起的防护里。满树披覆的皑皑白雪,窸窸窣窣掉落,时不时打得“小松鼠”摇头晃尾。踏着时日的节拍,树下厨房里开始飘出迎年的种种香味,“小松鼠”和我们一样,保持着兴奋。

过了春节。紧紧包裹住花蕊的锈褐色花萼,褪了茸毛,淡了肤色,黄亮起来。惊蛰日。枇杷花长出了枇杷果的雏形,锈褐色花萼摇身变成黄澄澄的枇杷果表皮。雏果顶端伸出的蕊丝,从金黄苍老成焦黄,还依依不舍地牵扯在那里,不萎缩,不脱落。我记得,摘下枇杷果享用的时候,枇杷果肚脐眼上还依稀见到蕊丝黑乎乎的痕迹。

枇杷花的花期大致就是一个冬季,从萧瑟初冬到春寒料峭,是风霜雨雪环境下的日月精华滋润了它们。《本草纲目》里说,冬花春实,阳中之阴,枇杷利肺气。枇杷花开得不卑微,开得很恬静,却俏也不争春,才让梅花、桃花、梨花夺了眼球。枇杷花甚至也不抢枇杷叶的风头,枇杷树好看,好看在叶上。据说,齐白石为了表现枇杷叶,用浓墨,暮鼓咚咚在纸面上敲打,脱了俗;沈周笔下的枇杷叶干净纯粹,不声不响,有静气。遗憾的是,不曾有人赋予枇杷花半分脱俗或一丝静气。

枇杷花默默无闻度过寒冬,那是一个脱胎换骨的孕育过程,它们心怀五月天的满树金黄。杨柳枝枝弱时枇杷对对香,便见枇杷花的大美。春末夏初,枇杷黄似桔。小院里那棵蓊郁的枇杷树,每季能收获不少枇杷。枇杷果颗粒虽不是很大,口感却很甜。

小院里栽下枇杷树,是我们的小院子落成后的来年春天。那天很闷热,地面砖和墙壁瓷砖上渗着水珠,楼下卫生间的大玻璃上蒙了厚厚的水汽。儿子触景生情,摇晃着圆乎乎的小脑袋嚷嚷刚学会的成语:“础润而雨,础润而雨。”老丈人骑着电动三轮车,从十多里外的小村庄兴冲冲赶来。车厢里有他带来的一株树苗和种树工具。他说:“今天是种树的好日子,树种下去包活,我买到一棵枇杷树苗,种在院子里很好的。”

枇杷树苗没负众望,很快茁壮成长,渐渐葳蕤起来,没用两年,个头就大大超越种下去那天嚷嚷“础润而雨”的小哥哥了。再一年后,黄澄澄的枇杷就挂上了树,任和风与暖阳晃动它们诱人的身躯。“鸟疑金弹不敢啄,忍饿空向林间飞”,吴昌硕画枇杷时题的这句诗,果然笨拙而做作。当闻讯而来的小鸟,栖息枇杷树枝头贪婪啄食熟透的枇杷时,老母亲便心急地操起长竹竿去驱赶,嘴里喋喋不休数落着。她骂的只是那些不知趣的小鸟,她哪知道大画家也有误导,不然以乡村老太太的朴实与执拗,难免骂桑又骂槐呢。在小院里,类似驱鸟这样的小事、杂事,老母亲是包揽的。七十多岁的母亲牢牢占据了小院的厨房,当仁不让侍弄着一家人的吃喝。年近八旬的老父亲也没服输,充当着小院的门卫,整整院子、生生炉子还觉得不过瘾,又披上黄色马甲干起了村里的环卫工,每天去扫村道大马路,扫村里的文体中心广场。劝他歇着,他就摆动着右手,文绉绉地解释说:“不图挣多少钱,权当锻炼身体,无病才是真正的福啊。”

小院子里,枇杷树下,有鸟鸣、狗吠,有儿女的欢笑声、父母的唠叨声,其乐融融温暖如春。我常常对着枇杷树遐思,枇杷花,为叶配角,为果守望,像老人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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