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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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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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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坊

老街老矣,老街坊们不老的灵魂尚在。老街不老,处处充满生机活力。

南新老街不大,南新老街的菜场也不大。眼下的菜场,是前些年重新改造过的,看得出花费了不少的心血。

从滆湖吹来的风,沿着菜场西北边小河岸的河埠拾级而上,菜场北端的渔庄、卖鱼摊,氤氲活蹦乱跳的水腥味。再加上被那几个朴实的肉墩头、蔬菜摊、卤菜铺所衬托,水乡的韵味就更加丰满了。在乡村老街的小菜场里,能捕捉到最真实的人间烟火气息,也能感知那份于昨天的留恋、于今天的抚慰、于明天的追赶。菜场东侧那一家裁缝店,门口立着四五个亭亭玉立的塑胶模特,展示的样服比较摩登,店里的缝纫设施和缝纫作品,却很传统;旁边还有一家美发厅,装修很新潮,灯光很璀璨,几个年轻店员很时尚,“私人订制、正在营业”的牌子也很显目,似乎能与街对面的超市、街口的药房形成时代呼应。

在南新老街的街口,有一家陈氏月饼店。用荷叶包的火腿月饼,之所以供不应求,主要是传承了老一辈的制作方法,不仅味道有特色,而且抒发着记忆和牵挂的情怀。南新老街还有一家龙潭酒坊,主要是做米酒的。宜兴城里有小学生来参观体验过,孩子们由此了解了米酒从粮食选取到发酵、蒸馏、窖藏、勾兑、包装的生产流程,终于相信,米酒果然是和深厚的历史文化一道酝酿的。

节假日,会有游客来到南新老街,朴素的面貌、儒雅的文心,让来者有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五一劳动节那天晌午,里塘渎桥北堍拐脚处的大石磨盘上和大石墩上,就坐了四个老人。他们从遥远的北京来,其中一人正是从南新老街走出去的,阔别家乡将近50年,终是带着老伴和好友,回来走走看看,俨然是寻根之旅。乡音未改鬓毛衰,一旁陪他们闲聊的老街原住民大妈,忽然“哈哈哈”朗声大笑起来,原来那个离家将近50年的白发游子,居然是她的小学同学呢。

世易时移,房檐不再低矮,墙壁不再斑驳,南新老街似乎不愿随着岁月老去。置身其中,如同穿行在一幅被修复的古画中。唯有塘渎河上那座麻石板的里塘渎桥,试图通过并不遥远的历史,解读沧海桑田的轮回。

在里塘渎桥南堍桥脚下,特意打造了一块醒目的标示牌,上书:“吴冠中上船处”。

冠中先生曾说,“我最爱画,而且年年想画的还是江南故乡,自从读了鲁迅的小说,我对自己的故乡宜兴便感到分外情深……有一个滆湖,那是芦苇和渔帆之乡,是诗画之乡!”所以,当年回到故乡宜兴,来到薄雾垂柳、白墙黑瓦的南新老街,在流水潺潺的里塘渎桥脚下的河埠头,登上小汽船驶向滆湖,冠中先生很兴奋,他冒着绵绵细雨和料峭春寒,顶风站在船头四处张望,心情就像是寻找失散已久的情人那般的激动。

很有意思的是,“吴冠中上船处”的释义牌上面,记载的却是另一则故事,感觉用心有些巧妙,不妨摘录下来:文革期间,冠中先生下放到农村劳动,认识了一位非常和蔼的连长,俩人结下友谊。下放结束后,冠中先生回北京,连长也复原到地方乡镇。后来冠中先生给连长写过一封信,还附上了自己的一幅水墨画做留念。连长回信感谢说那幅水墨画是“千里送鹅毛”。再后来,冠中先生在香港举行的一次拍卖会上,看到了自己送给连长的那幅水墨画,估计是连长以非常低廉的价格将千里相送的“鹅毛”卖了出去,或者用什么便宜的东西做了交换。有一天,连长带着一些床单、毛巾、被子之类的礼物去拜访冠中先生,言语里的意思是想要一幅油画。冠中先生却不愿再赠送,连长只好拿起礼物悻悻而归。冠中先生在自传《我负丹青》中写有感喟,“我以千里鹅毛拂掉了心目中的好连长。”

冠中先生对南新老街而言,诚然只是一个过客,但他那种因崇拜鲁迅而形成的风骨,将永远留存为南新文化街的一个闪光点。

在南新文化街西首出口处的墙上,绘画着一代大文豪苏东坡买田塘头村的逸事图文。宋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永定里(闸口)邵民瞻为苏东坡买得滆湖东岸塘头村百余亩田庄,苏东坡后来让人在通往滆湖的“神仙河”上建造一座水闸,后人称为“东坡闸”。苏东坡一家老小30余口居住于塘头村田庄,岁得百石,似可足食。苏东坡经常晚上乘船出游,欣赏滆湖夜景,过了一段怡然自得的日子。

南新文化街上,精心打造的东坡美术馆、十里乡贤馆、悟道堂、勤读斋、思贤轩,都是对先贤的仰望与崇敬。一条南新老街、一座里塘渎桥、一群老街坊,构筑乡村文化街,自有其文脉底蕴。关键是,那些从小听着滆湖的涛、吹着滆湖的风长大的游子,梦里桑梓,明月故乡,一片片归根的落叶上,写满虔诚。江苏省文联主席章剑华先生的旧居,就在南新文化街上。有好多个新春佳节,章剑华先生都带着一批书画大咖来到南新文化街,“福满人间”“四季平安”“时来万事喜盈门,春至百花香满地”……火红的春联,或遒劲雄健,或豪放大气,或洒脱俊逸,一幅幅墨宝,就是一声声祝福,能温暖人心。老街搭台,文化唱戏,让乡贤与老街坊们增进了交流,加深了情谊。

在章剑华先生旧居的墙上,挂着他用“新章草”写就的苏东坡《菩萨蛮》《汲江煎茶》《与完夫有庐里》《阳羡姑苏已买田》诗词佳句。正是那种文人之间的遥相致意,让一条拙扑简约的乡村老街,走出一批批不同凡响的老街坊,然后便是乡贤寻根,生发“耕读传家播佳种在田,文化传承引曙光于世”的豪情。

徐瑞芬是南新老街的社区负责人,从社区阿姨修炼成为社区大妈,她始终没变的是:闲不住。很多时候,她总是一大早就从和桥的住所往南新社区赶,也总是会忙到很晚才打道回转。作为乡村基层的社区工作者,她每天有不少的日常琐事要处理,而一旦有了空闲,她又苦思冥想找事做——那个湖南来的孩子小邹,父母离异了,独自跟着打工的父亲,缺少必要的关爱照顾,应该拿些水果、蔬菜看望他了;那个安徽蚌埠来的卞女士,介绍她去电子厂应聘,不知工作满不满意,能不能胜任;社区里那几家骨干中心户,老王做好事、解难事,是个贴心人,老朱踏实勤快,待人诚恳,老刘从小事做起,热心服务大家,又该召集他们交流交流了;邮政局赠用的老楼房,已经开辟出好多的活动阵地,还剩楼房西边那一大块空地,空着是浪费,是不是可以抽时间圈养些鸡鸭,算作社区搞的副业……

忙忙碌碌却也乐此不疲,但最困扰徐瑞芬的是,如何把寻常做到不寻常,社区服务的突破口在哪里?她深知,一个小小的、偏僻的乡村社区,如果没有积极的作为,就只会像乡村的小桥与陋巷一样,在流年的来来去去中庸俗地里衰败。曾经的南新,经济较为发达,很多人有了钱就住到了宜兴城里或和桥镇上,留在这里的基本是一些老年人,还有就是在周边工厂打工的外来人。南新社区服务中心小楼东面的十字街口,算是南新最热闹的区域了,不过细心观察一番,就能发现临街的房子都有了不小的年纪。往南新老街走,并不算悠长的街巷,更有着穿越时光的景深。徐瑞芬无法忘记刚到社区工作不久的那次抗洪,南新老街塘渎河边的粮管所,浸泡在大水中岌岌可危,她带着一帮人迅速投入抢救,等上级有关部门派人赶过来,老旧的粮管所已经脱离了险境。

曾经承载了一方水土一方人的南新老街,一度冷落凋敝,这令很多的有心人惋惜又焦急。好在有乡贤。在章剑华等在外乡贤的关注和支持下,和桥的政府部门逐步将南新老街打造为南新文化街。破败的危房在保留建筑物基本架构及原始面貌的基础上,全部得到了翻新修缮,“南新文化街”终于华丽转身款款而来。

乡音、乡愁、乡情,以历史文化作为牵引的脉络,架构起老街坊们的精神原乡,也点亮了徐瑞芬的灵感。南新社区创意的“老街坊”品牌,逐步推出了全新的实践。老街坊板凳学堂,面向南新乡亲,迎合他们文化养老、精神养老的愿望,老街坊们在家门口重背书包上学堂,大家聚在一起“唱文明歌、议文明事、学文明礼、做文明人”,文明理念和家国情怀在乡村老街放大,寓教于乐、潜移默化。老街坊系列活动,是年复一年精心安排的,除了金色年华戏剧队定期的戏剧票友演唱、南新书场定期的文娱活动,还有按时令节气为街坊居民们包馄饨、裹粽子、煮腊八粥,想一想炎炎夏日的一碗绿豆汤,煮好凉透后分送给街坊居民、菜场摊主、环卫工人,那是何等的清润。再有“浪漫七夕邻里情”“金秋九月颂师恩”,和手把手教授智能手机如何使用的目标相同,都是对老年街坊的关爱之举。80多岁的赵德培老师,参加活动时风趣地说,和老伴共同经历风风雨雨50多年,度过了银婚、金婚又度过了钻石婚,真的很幸福。

在“老街坊”大概念下交朋友,南新老街的朋友圈不断充实。区域内的富陶集团、环球集团、兴盛新材料以及南新小学、南新邮局,纷纷加入进来,结成了“老街坊”联盟。那些企业老板,大多是致富不忘桑梓情的乡亲,他们经常出钱请戏班子来演出,经常赞助各种有意义的活动。有个女老板为老街坊学堂定制了特色书包,书包是军绿帆布做的老款式,印上“老街坊学堂”的logo,惹人喜爱。

和里塘渎桥、南新书场、先锋驿站、妇女微家等许多的老街坊活动场所一样,百姓议事亭,成了文风、乡风、家风的融汇之地。退休老校长唐一中,发挥余热当起了南新老街上知名的百姓宣讲员,他经常分享传承优良家风的心得,被誉为“家风故事会”。家住老街的朱阿姨则是“家风故事会”的忠实听众,听了以后她还会总结,“这样的活动很有意义呀,我很赞同分享人所说的,家人之间就要加强沟通、互相理解。”后来,大家还创作了一首相关的打油诗:家庭和睦与兴旺,家风建设不能忘;《家庭公约》贴墙上,家人心里亮堂堂;忠孝仁义礼智信,当家父母是榜样;启蒙子女当趁早,正能教育是方向。

老街坊主题活动日渐丰富多彩,让南新老街在无形中不断延伸,聚集越来越旺的人气。朱斌陪就是这样被吸引进来的。在这个暖意浓浓的初夏时节,老朱带着他的800多册藏书来了,他把这些藏书捐赠给了南新社区,希望通过社区书屋这个载体,引领更多的街坊居民以及在校学生爱上阅读。

老朱虽然是在行政岗位退休的,但他一直酷爱文学和书法。南新老街坊学堂的墙上,展示着他的好几幅苍劲有力的书法作品。老朱对南新老街是有感情的,毕竟早年他就生动而详尽地记叙过南新老街。他笔下那条“L”形的小街,总长约150米,宽2米到2.5米,聚集了铁匠铺、木匠铺、茶馆、混堂、粮行、鱼行、肉墩头、豆腐店、香烟店、杂货店、中药店、竹匠店、麻糕店、理发店、裁缝店、箍桶店、轧面店、饭店、茧行……好几十家店铺,门对门、窗对窗,整齐而紧凑。滆湖里的湖鲜和油条店里的“酒脚饼”“芝麻油条”“油炸老鼠”,或者是就着瓮头菜炒餐条头、鳑鲏头,喝一盅土制酒,再吃一碗清汤手工面,就是想当年南新老街最为美妙的晨景。

时光流转中,南新老街努力回望昔日风貌,并以文化街的方式顽强地勃发新的生机。老朱像很多南新的老街坊那样,在意着老街的烟火味,享受着文化街的书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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