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公园的溪岸坡上,有一片竹林。竹林苍翠生机盎然,然而最夺眼球的,却是从竹林中突围出来的一棵树。
远观那棵树,只见它从竹子林梢冒出来以后,便开始歪斜身躯,颈脖与头颅竭力扭向空旷的竹林边缘,试图获取更多的空气和阳光雨露,或是试图靠近道路和人流,博取视线;近看那棵树,下面大半部分是和四周竹子那样的修长挺拔的躯干,灰黑粗糙的树干经过众多嫩绿竹干比照,一枝独丑的突兀与反差。游客们不知道也不愿细究那棵树叫什么树,更弄不清一片人工竹林中为何会有这么一棵树。走过路过,愿意驻足稍微打量一下、约略品评一番的人,倒是不少。
“看这棵树,树立竹群,好有趣,好有个性。”
“修这么一片竹林,窜着这么一棵树,违和感明显,可惜了。不知是哪个脑残设计的?”
一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头,每天都会借着散步遛弯的机会,驻足竹林边的小桥头,默默凝望那棵树,悄悄侧耳听那些议论。深度近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居然和凝望自己儿孙的眼神一样一样的。小老头正是从这个城南公园退休的,退休前还是城南公园的副书记之一呢。调来城南公园做副书记前,老头曾有过其它部门副科、正科、副局的履历。老头属于酸文人类型,一路上越来越不合时宜,越来越被讨厌、被排挤,最终就到城南公园赋闲了。
溪岸坡上移植这片竹林的时候,一向碌碌无声的副书记忽然开口提了个要求,想要亲手在竹林中种一棵树,算是给自己“到此一游”留下纪念意义。公园的副书记在自家公园里亲手种一棵树,这个要求不过分,必须满足。虽然后来有人觉得,副书记这个园艺外行把一棵树栽植在竹子丛中有点可笑,但谁都懒得出头制止和纠正。毕竟只是栽植一棵树,又不是安置一个人。
十几年的时间,树和竹子们一起长大。它要以独善其身、特立独行这些形态秀于竹林,的确有点难;它只能与竹子们竞相拼命往上窜,最终长成竹子一般挺拔修长的躯干。至于地下根系的深扎与交织状况,就不得而知了。
挺拔修长是竹子应有的翩翩风度,树长成这样,反而缺失了茁壮、葳蕤、枝繁叶茂的生命之美,徒留不伦不类的遗憾。可是为了得到更多更好的滋养,那棵树不得不恪守适者生存的规则,始终没料到的是,那棵树会成为公园竹林景观里的另类景观,引来诸多诧异目光与品头论足。
落魄的副书记果然有些古板,也果然有些执拗,自己合不了群,融洽不了大环境,就拿一棵树撒气,硬生生让这棵树长错了地方,孤立在竹子丛中。难道植物真的没有思想,除了争取空气和阳光雨露这个本能,就没有更多的欲望了?眼前这棵树分明是随遇而安中艰辛努力的,它的姿态是那样的奋发有为积极向上。
副书记终于老了、退休了,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白发苍苍的小老头,每天悄悄来约会那棵朝气勃勃的树,想必心里是五味杂陈的,许是歉疚,许是欣慰,许是佩服,许是羡慕……自己任性一把种下的一棵树,虽躯干似竹过于纤细,却在认真扭动颈脖、昂扬头颅,努力昭示它是一棵真正的树、一棵想要风姿卓越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