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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竹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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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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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父亲是一个孤苦的娃。生逢乱世,家道中落。六岁时,亲生父亲外出下落不明,母亲被生活所逼,无奈改嫁,无依无靠的他,没得选择,只能随外跟随他的外婆过寄居生活。

那年,是他人生中最悲伤的日子。在冬天,寒风萧萧,凛冽凄厉,父亲在懵懂中送走了自已的奶奶,从此尘缘了了,阴阳相隔。立春刚过,阴雨绵绵不绝,恰似挂满了成串的泪,在哭喊撕裂声中,又不得不与自己母亲、小妹分别。

仿佛飘落零散在路边的野草,一没阳光普照,二少雨露滋养,从小就长得矮小不济,脸黄肌瘦。也正是这野草般的韧劲,使他虽饱受摧残,却无惧风雨顽强地生长。

新中国成立不久,村里办起了小学,八岁的父亲在婆的支持下才有了上学的机会。读了四年,因缴不起学费,父亲就不得不辍学。

父亲是一个顽强的娃。童年不幸,儿时生活中的受辱与苦痛,他都很少跟我们提起,也从没听他有过任何怨言与埋怨。我想是生活的苦难,炼就了他坚强与忍隐的性格。

客居他村,孤怜一人,失去父母疼的孩子,生活的苦痛可想而知。他也会哭,也会有心事,也时常经受痛苦,可这些无人倾诉,除了外婆找不到任何安慰。经过苦难的人,最懂事、最独立,内心更强大。

外婆去世后,尚未成年的父亲,失去了唯一的依靠,从此独自面对人生。我们不知道他克服了多少困难,也不知道这中间承受了多少委屈,但就是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中,父亲顽强的长大了,娶了我妈,成了家。

母亲是被生活所逼才嫁给父亲的。他们没有过恋爱,迫于生活的无奈而结合。嫁给父亲时,母亲一贫如洗,还托带着一个未成年的弟弟。母亲同样是一个悲苦家庭的孩子。

父母性格反差太大,用现在流行的话讲,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如果婚姻还能有选择,估计他俩的婚姻就得重写。但现实就是现实,一对苦命的人走到了一起,开始了我们这个家创业而艰难的生活之路。

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世俗和说辞,在我家却正相反。母亲更像爸,女主外,支撑着这个几乎摇摇欲坠的家。父亲却像妈,温和敦厚,默默奉献,辛苦耕耘,勤奋而不善言语。

母亲的性格风风火火、直来直去,是竹筒里倒豆子藏不事的那一种。有一次,母亲为家事,小宇宙爆发,在家里大吵大闹,东西摔得满满一地,但父亲的选择却是退让。父亲对母亲总体很宽容,有时母亲埋怨生活,冲他发脾气时,他也不发火,尽量忍让、选择宽恕。小时候虽然生活艰苦,家庭常为柴米油盐犯愁,父母吵架的事却很少,我想这其中缘由是父亲的温和与宽容。

我甚至一度怀疑,两个性格完全两样的人,他们的婚姻能不能完美地走下去。但这种担心明显是多余的,如今,他们已经风烛残年了,依然不离不弃,虽然时有拌嘴、相互指责,却恩爱如常,形影相伴。

在那个物质缺乏、极度贫穷的年代里,父母的没有经过恋爱结合在一起的婚姻,是怎样维持下来的,答案成谜。生活的实践与共同的苦难使他们一路走来,证明谁也离不开谁,人生伴侣不是现代年轻人幻想的模样,是生活无数考验、性格碰撞、忍让与宽融后才有的结果。那种男才女貌,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只在小说里描绘。生活中的夫妻是一路相伴,风雨同舟,相互扶持,才会有凝聚同心,才有情投意合,乃至相儒以沫。岁月的风霜雪雨,检验了父母的爱情,也凝聚了他们相依为伴的情感。

有时,我也常想,在时光岁月反反复复,不断变幻的风风雨雨中,他们婚姻的意义和价值。平平淡淡、同舟共济,走过苍海桑田,也许是爱情最牢靠的结晶体。

成家后,日出而耕、日落才息,变成父亲的主要生活方式。日出月落的时光里,在江南烈日风雨下,多收获粮食成为父亲最大的心愿。在无数个平淡无奇且既苦又累的日子里,他尽情地不知辛劳的,用单薄的身体扛起了家庭生活的责任。这其中的辛苦与艰难,也只有父亲最清楚,多少的汗水和泪水有时是集合在一起流趟的。

父亲性缓,做事慢,一个家庭农活总要人去做,所以勤快,不畏辛劳是他唯一选择。忙于农事是他对生活不易的实践。一天到晚,昼夜不分,忙上忙下在农田里辛苦耕耘着十多亩稻田,希望多收获一点粮食。也许这是他对生活最好的诠释,也是他对我们这个家用行动做的最深切表达。

改革开放,实施分田到户,农民靠双手为自己干活,自觉性、积极性得到了充分释放。农民的心从此不是扑在田里,就是劳作在地里。白天不得闲,黄昏也一样繁忙,经常踩着晚霞归。回到家也停不下,不是修补农具,就是折着柴草烧火,忙着给家里做晚饭。

儿时印象最深的是父亲在田野中忙碌的影子。仲夏,秧苗葳蕤、青蛙嚎叫、流水潺潺,鱼儿欢乐成群时,父亲正挥汗如雨,抡起锄头在田埂上打眼,准备播种黄豆。夕阳下夏稻渐黄,谷穗低垂,身背农药箱的父亲,正在田地里忽左忽右的喷洒农药,此时青山如黛,收获的季节正来临,他在汗水如雨的期盼中等待丰收到来。双抢时节,烈日下,瘦弱身材挑着满箩筐的稻谷,汗水湿透了脊背,也许会想偷懒,但除了咬牙坚持,也许根本没有其它选择。淅淅沥沥小雨中,邻居往回走,父亲却光脚挑担走向田园,步履匆匆。儿时不懂,长大后才深有体会,那是一付沉重的背影,弱小的肩膀扛起了全家生活的责任。

父亲是一个沉默少言的人,平时不太喜欢多说话,有事做事,无事闲不住,总要找点农活干。父亲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家里农活一个人独自干,儿女偶尔偷懒从不责备。父亲是一个意志力坚强的人,碰到事,麻烦事从不气馁,独自承担。

父亲文化不高,但是爱捉摸研究农活。水稻播种、施肥这种事搞得很熟悉,别人经常不懂得都来向他请教。他也待人和蔼,所知都会及时告之并教给别人,在村中深得邻居好感,感觉他是一个诚实可信耐的老大哥。

父亲生活中最大的事情,是为我们这个家庭盖起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小时候我们家没有房子,住的房子是父亲外婆的,产权当然不是父亲的,是父亲舅舅的,只是暂时借给父亲成家用。所以有了我们之后,父亲最大的愿望是有一个属于我们真正的家。

盖房,在湘南农村是一件大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就意味着尊严和价值,具有标志性的意义。有时宁愿吃差些穿破点,拆东墙补西墙,哪怕欠下一些债,也要盖一栋新房。

所以,父亲把盖房看得很重,整日忙碌、马不停蹄。为了省钱,建房所用的砖全部自家完成,和泥、制砖,然后烧制。盖房用的木材,一根一根从很远的山里背扛肩挑弄回来。全家费尽心力,省吃俭用最后建起了一个属于自家的窝。从此父亲终于有了一个属自己的房子,虽然不豪华,也不气派,但是它是我们这个家庭最重要的象征,为我们遮风挡雨。父亲为此付出了艰辛的努力,拼尽了汗水,搬进新房的那一刻,父亲满怀兴奋,他终于为我们这个家,兑现了曾经给母亲的承诺,一个温暖,虽不豪华但属于我们这个家庭的房子。

父亲在孩子眼里,是高大伟岸的,父亲就是一座山,有山在我们就很安全。父亲是一座宝塔,还能降妖除魔。父亲是亦师亦友,无话不谈,是无数童年疑难问题的智者。

成年人眼里的父亲,早已老态龙钟,岁月交替中,满脸皱纹,眼含苍桑。父亲并不伟岸,其实很平凡,他用其日月不息的勤奋,默默支撑起这个家;用并不结实的臂膀,扛起了全家责任与担当,培养我们成长。

步入不惑之年后,才体会和感知父亲的无奈,生活中许多的痛苦与艰难,父亲是扛不来的。可父亲是一个家庭唯一的顶梁柱,顶不起也得顶,所有苦难他都必须面对。

生活中,略显懦弱,又家境贫寒的父亲,必然面临着贫穷和生存的挑战。家庭的拮据、生活的压力和日子的窘迫随时让父亲处于尴尬境地。在逆境下,他总是不紧不慢、四平八稳,从容地面对着苦累与负荷,但看得出他眉宇间流露出的无奈和郁闷。能忍、默默奉献,是父亲生活的样子。不抱怨别人,不埋怨子女,有苦也不向人倾诉,是父亲对待生活的态度。由于家境中落,小时候只能跟着外婆过,吃了不少苦,受了很多罪,磨练了出一棵坚强的心。默默为这个大家庭操劳一生,父亲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不投机取巧,从小给子女树立榜样。

父亲很节约,去镇上办事时,为了节约钱很少坐车,都是步行来回。衣服也没见过有时尚的,唯一看见的是一张年青时穿白衬衣照的英俊时髦的相片。用东西也很节俭,农具大多修修补补,在农村日常穿衣多补丁,长大后生活好了,也不太喜欢衣着讲究,有什么穿什么,从不主动要求买新衣服。

真实的父亲,剥去生活的压力,在内心里,我想是喜欢游玩的,也向往外面的世界。只是现实困苦、扛家责任在肩,使他只能隐藏了内心的爱好与兴趣。我参加工作后,父母亲就一直随我们住在一起。住在县城时,父亲很喜欢出外走一走、逛一逛。有时带着自己的孙子,在外一逛好几个小时,也不怕辛苦。移居市区后,闲暇时光,总爱去附近公园走一走,看山看水看风光,或常驻足欣赏别人吹啦弹唱。

趁着父母腿脚还走得动,家里商议,我们花钱,让俩老跟旅行社去旅游。去了他们想去的四大城市: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北京是父亲走过最远,也是他最向往的地方。现在他身体状况下降,父亲哪也不想去了,只愿呆在家中。

父亲没什么特别爱好。好静是常态,不太喜欢热闹人多的场面。闲暇时喜欢一个人独自生活,一个人出去逛、一个人呆在家看电视剧。多年前给他买了个二胡,弹过一段,事后挂在窗台上多年,如今很少再弹奏。

幼小的父亲,应该也有小孩一般天真浪漫的想法,只是生活苦难磨去了他的渴望,只能深藏于心。在上海崇明岛旅游时,看着小孙子骑马,父亲悄悄告诉我,他要骑马。那天我仿佛看到了两个小孩在玩耍,压制多年的童心在父亲心里绽放。在上海动物园,父亲甚至如小孩般,坐着大像摇摇晃晃、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在海狮馆逗海狮玩,欢笑不断;在水族馆仔细观看大鲨鱼,乐而忘返。

年老的父亲,现在变得有时像个小孩,性格有得点怪。原来和蔼可亲的,现在动不动喜欢骂母亲,变了个人似得。母亲不理解,但我问了医生,说老年痴呆这个是常态,有时会这样,有时会恢复正常。

父亲由于当时条件不好,中年后得过慢性支气管炎,这个病伴随他三十年,后来慢慢调理后逐渐消失,医生称这是个奇迹。一般人得了老慢支是很难根治,但是父亲的老慢支,年老时没有了。多年的老慢支折磨他很久,当我告诉他,医生诊断结果时,他不相信。现在他老年痴呆了,也就更说不清楚了。老来怕冷是老慢支给他带来了习惯性的反应。中间有好多年他都不吹电风扇。现在老年痴呆了,似乎忘了这个习惯,可以吹电风扇了,有时还不准别人关掉,要一直吹。所以人生有很多事,说不清,道不明,习惯不一定正确的,只是生活经历养成的一种习惯而已,改变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晚年的父亲,生活特别简单,父亲生活很有规律,每天三餐准时准点。外出都很有规律,早上按时吃饭,在我们鼓励与支持下,夏秋两季吃了早餐后,由母亲陪着去隔壁小区坐一坐,走一走,临近中午回家。中午按时吃饭、午休。晚上吃饭后,看看电视,有时看着就睡着了,醒后接着看,直到天亮。有时白天睡得足,晚上精神很好,常要找母亲聊天,有时母亲睡着了,他一个人常在那自言自语。

父亲现在常爱一个人自说自话,一个人独自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有时和他讲话,要半天他才反映过来。吃东西,喜欢吃甜食与软食。由于治老慢支时总是喝枇杷糖浆,牙齿全坏了,只剩了前排牙套保护下最后一点牙齿了。时间一是把无情的刀,在他身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父亲已经日渐苍老,反应也越发迟鈍,青春痕迹在脸上早已退却,岁月苍桑布满了全身。有时我们彼此相坐无言,他欲言却忘词的现象时常出现。也许相守的无言,要甚过千言万语。

父亲幼年历经磨难,在苦难、忍辱中长大。父亲是一个地道的、普实的农民,可以用平凡、平常、平淡来总结和盘点老去的他和老去的岁月。就是这样的父亲,用勤劳与奋斗,顽强的带着这个家,走过了艰难的岁月,扶养我们长大成人,他并不完美,在我们内心却真实、明朗、伟岸。他面对苦难不自暴自弃,面对贫穷不苟且偷生,面对病痛不消沉气馁。不怕苦、不认命、不屈服、不抱怨是他朴实生活的真实写照,也是他用实践行动描绘的人生感悟。

父亲的性格,有着千万普通农民相同的特点,也有一些看似平常,其实深藏在心独有的柔韧与坚强。他真实,因为与常人一样,走过了那些艰难而寻常的岁月。他不平常,在常人看来,如此的苦难,无论在那一个时间点,只要坚持不下,吃不了苦,就有可能放弃或倒下。

罗岭巍巍绵绵延延,天空蓝蓝大地茫茫,白云滚动下一块块稻田起起伏伏,这里是我们原来生活过的村庄。往日时光里,白昼交替间,父亲多少次在此常挥汗如雨,辛勤劳作,而今形不见影。晨曦下,山峦平静,田野无垠,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岁月抹去了昨日的气息。看山如是,水如是,物犹如是人已非。丰收的田野,曾经给了父亲支撑起家庭未来的希望,黄灿灿的稻浪是他心里最美好、最靓丽、最难忘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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