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秋,隔壁五奶奶家二儿子的婚期一定下,五奶奶就跨过我们两家中间矮墙,喜冲冲的坐到我家炕上,和我妈无比亲密的脸对着脸近距离的商讨着办喜事的细节和对我们全家做出最真诚的邀请,她一再说到时候都要提前过来帮忙和赴席,借彼邻居这许多年,和一家人没什么两样。我也听出来这回我好像有了点自主权,不用再盼着弟弟吃席回来那个小手绢打的包了。出了屋,我无比开心的看见五奶奶最小的两个儿子正从水塘边走回来,一边走一边骂骂滋滋的说着什么。原来他俩在水塘边等了大半个下午,想逮住一只脖子很长的水鸟,我们叫它长脖老等,可是这个狡猾的家伙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就是来回盘旋不往窝里飞,经过商议,哥俩决定带走那一窝鸟蛋,否则经过一下午的盘踞,水草破败,明天就会有别的孩子把鸟蛋带走,那就连鸟蛋也没有了。可是捧住一窝鸟蛋的墩子就要踏上岸来时,一打滑还摔倒了,于是鸡飞蛋打,一下午忙完落了个寂寞,裤子上还蹭上了湿漉漉的泥巴,哥两个在和我叙述这事的时候,不住地用他们在水里泡大了得手指薅着园子里的小葱吃,关于我告诉他们的他二哥的结婚并不太感兴趣。墩子和福子是双胞胎兄弟,比我大两岁,平时我们都在一起玩。他俩很憨厚。只有在他们家,福子才刁钻起来。过了几天,五奶奶家的院子里运来了两样崭新的家具,我们过去看,五爷爷正好也在家,我们就没敢走近。新房是他家正房旁边的两间耳房,糊好了天蓝色底儿粉色花的花纸,四壁和顶棚都是一个花色,走进去,就像走进了梦里,花的海洋。墩子和福子的大哥也没有成家呢,他那时大概已经30岁了吧,比我妈妈小两岁。他很能干,也很干净,夏天没活的时候,他总是把手和脚洗的干干净净的,坐在角落里发呆,有时候吃一根黄瓜或者西红柿。冬天的时候他就很少闲下来,拣柴火,打草绳,有干不完的活。媒人来的时候,选的是二哥,没有提到他。二哥长得好哇,五奶奶说,那家闺女一眼就相中了他二哥,没用媒人费第二句话。媒人和二嫂家有亲戚,当然有说服力。二嫂在和二哥相处时,逢年过节,二哥就骑自行车去把她接来,我们就远远地看她,听五奶奶说,她的这个儿媳妇可是能干又要强,给个七仙女都不换,她在水田里插一天秧,回来身上都不带有一滴泥点子。这让我们很惊奇。我们在泥地里走一圈,鞋底子就把裤脚蹭的一道一道的了。二嫂是怎么做到的呢?有一个时期,我很着迷她,虽然她不太白净,喜欢眯着细细的眼睛抿嘴笑,我觉得好看就应该是这个模样了吧。我也经常那么笑,我甚至还觉得屯里的那些姑娘们,都应该向她那样,板着身子,直直的坐着或站着,干什么都好像很轻盈的样子才对。后来,婚期临近,屯里的“小落忙的”开始走门窜户借家什了,主要是盆,大的,小的,不同口径的家伙凑到厨师的面前,一桌声名远播的几凉几热菜肴就即将诞生了。这些家什们,粘着带有户主姓名的胶布,有的家里不常用的大家伙粘上个帖,时常好久都不撕下去,免得下回费事了。一众借家什的通常都是村里二十来岁小伙子和一些十几岁的小小伙子,能说会道点的走在头里,干活的在后面,借的多了还要中途送回去一些,这一路,也成了风景,写姓名的,拿着白色胶布管粘的,哩哩啦啦绵延有二百米。文斌年轻时借家什很有点派头,他好打扮,时常把头发吹成个晚妆样的大背头,在头里与家家户户都说笑一阵,跑腿的就像港片里的小弟,在后面争抢着拿,拿的人多了时再看这一路人马,又像电影里才上岸的虾兵蟹将,顶着个帽儿,背着个壳,真是很喜气。那时候的农村有很多传统的风俗,红白喜事不是一家办的,必须帮衬。尤其是白事,大于红事。纵然有过结,也不能袖手旁观。这是个人的德行问题。二哥结婚的那天晚上,我们去闹洞房。二嫂一直是哭。据妈妈说,那时候的闺女出嫁,都要哭一哭,也叫作掉金疙瘩,也表示女孩对娘家的留恋。不曾想二嫂一直哭,一条毛巾按在脸上不曾拿下,二哥在一旁偶尔说一句“别哭了”,一分效果也没有。我想,这二嫂真是很要强,这得掉多少金疙瘩;而怎么看又都好像不是金疙瘩的事。白天婚礼时对着毛主席像典礼鞠躬时,她就没始终低着头抠手指,好像有什么想不开。待到一摆上席,我就再也没留意过她了。纵然是前三巡都没有吃上,我也是发扬了主人翁精神,帮着拿拿碗筷。不过那天我也不是很开心。盼望已久的这场喜事,弄到后来没有饭吃,后做的一锅汤不过是厨师在开水里放上大油和葱花的酱油汤,这个我在家也能喝上。一锅迟来的夹生的米饭,和几个剩了啥就有啥的菜肴,没有一样是我盼望着的。我妈妈一直说“挺好挺好,自个家人剩啥吃啥。”我心里却为自己近些日子以来一直尽量与那俩玩伴友好相处感到不值。什么像一家人,白费了我一片苦心盼望,真是一点美好也没给我留下呀。后来,二嫂的哭声没那么有气力了,我看到二哥和墩子的姐姐开始在立柜里往出拿被子,那个立柜在两人的掏拉下,两侧的薄板一鼓一癟的,看着不像个什么长把瓢。没有什么乐子,我就回来了。我说,他们家的那个立柜好像不太结实,我妈妈说,啥结不结实的,年纪轻轻的,好好干,将来啥买不了。我想也是,盼着的东西,往往是白费了劲,这个喜事让我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多。还不如往次弟弟赴席归来给我带的那个小手绢包包美好呢。虽然那也是弟弟毁了自己坐席的名誉换来的。五奶奶一家是外来户,几年前从吃粗粮的山区搬过来,自从他们到来,我们的童年有了很大起色。首先,他们家的房子替代了我们家,成为了全村东数第一户,隔开了我们与东边那片荒草的距离,使我不再天一黑就不想出门,因为那片荒草里掩映着好几处孤坟;其次,他们的更加贫穷使我有了富足感,优越是比较出来的,不得不说它是一种让人精神愉悦的东西;再有就是他们家最小的三两个孩子都是我们很好的玩伴,天真善良而又调皮是孩子的天性,我们的聚合使得彼此朴素的童年开出了不少快乐的花朵。不管咋地,二哥有了家室,万事都有了一个开端,接下来其余的七个兄弟和两个姊妹也都会找寻到自己的方向了吧,大浪淘沙,哪一个砂砾不是在风中反复辗转才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天上风动,地上心动
谁也不知道
哪阵风会吹来一块云
哪块云就遮掩了一片心
所有的选择看似主动
而实质上又能有多少可选
局限 又叫因缘
暂且认下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