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三舅三舅妈像往常一样,从花溪坐火车到了遵义,住在我母亲家里,他们姊妹决定次日去给外公挂青。
除了挂青,三舅还有一个任务,是解决大舅的子女因老屋发生的纷争。
大舅过世早,他的老屋是经子女们分家后,在各自所有的几十平米上共同出资修建起来的四层连排小楼。别看这小楼,每家每层值几十万,每层出租上千元了。但为了老笼门处几个平米的地方,仍然起了纷争。
三舅妈对我们说:“当初老屋分配的时候,你们母亲是女,未参加分配。你三舅也是高风亮节,没有要一寸土地,没想到如今这么管钱!你们那些表哥表姐就太不像话了!”
三舅妈的话,让我想起了外公和外公家那有着茅草笼门,天井,菜园子和碓的老屋。
外公家座落在遵义北大路聚泉阁东瓜山巷。进了聚泉阁,过了巷子里的公厕,再往前走几十米,就可以看见外公家的茅草笼门了。那是一种牌坊一样的木门框,上面盖了茅草的顶,我们叫它“笼门”。笼门两边是半截人高的院墙。跨过门坎,高低不平的石板镶嵌的小天井会展现在眼前。与笼门正对着的是外公的住房,紧挨着的是大舅一家的住房。天井的左面接一栋长方形平房,平房里住着四舅和幺舅。再往左走是一个大大的菜园子,一年四季种满了蔬菜。夏天可以摘西红柿,追蝴蝶,抓蜻蜓。表哥常常带着我捕捉蜻蜓。他找来铁丝绕成圆圈,接头处留一个长长的柄,然后把柄插进竹竿的一头,再把竹竿伸到房前屋后搅满蜘蛛网,搅好的网罩就是抓蜻蜓的捕捉器。只要对着菜园子里穿行的蜻蜓挥舞,蜻蜓很快自投罗网。表姐把蜻蜓掐去头尾,塞进青椒里,放灶火上烤,烤好后的蜻蜓肉放进嘴里咀嚼,有滋有味,又香又嫩。大舅家屋后是宽宽的后檐沟,檐下有一个碓,随着大人们“咯吱,咯吱”把木机踩起,下落,泡过的糯米在碓里慢慢变成细粉,有趣极了。
外公是菜农,长着国字脸,长长的胡须,头戴一顶碗口帽,身上永远穿着长衫,脚上永远穿着草鞋。
听母亲说,走出聚泉阁,穿过北大路,再过一条长长的小巷,就是外公长年劳作的菜地。每天到菜地伺候菜,是外公的例行公事。遇到种菜的天,外公会叫上他的儿女们,一起挖土,扯杂草,下苗。傍晚是外公和儿女们一起扮菜的时光。遇到有的菜氧化快,需要凌晨以后才能扮,外公便催促儿女们睡去,自己一人慢慢打理。外公习惯天刚麻麻亮,把扮好的菜挑出去卖,收获的菜钱,供一家老小吃穿用度。
外公伺弄好菜后,又会“捣腾”他的竹器。从买竹、剖竹到竹编,慢条斯理。家里的家俬不够用时,外公又“折腾”他的木工,大小衣柜都是外公一手一脚敲打出来的。
每隔两到三年的夏天,屋顶开始漏雨了,外公便等到秋天,去山上割回茅草,从早到晚辛苦几天,把笼门和屋顶重新翻新,这样又可以遮风挡雨几年。
外公不识字,却会想方设法筹钱让他的儿女们读书,他的勤劳和智慧氤氲在茅草笼门里,养育出了财务科长、教授、市委副书记、国企技工和国家干部四男一女,成了北大路聚泉阁东瓜山巷的传奇。
外公过世的二十多年后,房改房引领潮流,大街取代了小巷,四舅、幺舅先后卖掉了老屋,住进了房改房。当商品房大行其道时,表哥表姐们看茅草笼门、天井、菜园子和碓是那样的“杂眼”,它们的价值被一点一点湮灭在市场经济里。除了听三舅妈讲纷争,我们还有感叹:“可惜了!茅草笼门,菜园子和碓,如果保留原样,现在是都市一景了!”
感叹归感叹,老屋,已远去,像一坛老酒,永远窖在了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