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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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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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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光里的供销社

时间已进入深秋,虽早晚有些寒凉,但白天却是非常舒适,每天都是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天气好,就想着要到处走走。十一月三日,我们骑摩托车从梅城出发,绕道新化返回县城东坪,一路上,我们拜谒了位于新化县圳上镇的伟大国际主义战士罗盛教故居,参观了安化县江南镇鹞子尖青年部落,在黄花溪坐竹排观两岸美景,还去看了具有“中国最美梓叶槭”之称的千年古树梓木槭。

在路过一个小村落的聚集地时,我看到一栋砖木结构的老式门面,屋顶覆盖着乌黑的老式小瓦片,墙体是看不出原色的红砖,屋檐下挂着不知结了多少年的蛛丝,走进屋内,乌漆抹黑的木房梁,下面挂着一个老式钨丝电灯泡,靠墙摆放着一组很有年代感的老式木制格子玻璃门高货架,货架的正前方是玻璃与实木框架组合成的老旧柜台。高货架和矮柜台里摆放着廉价的日用品,角落里还杂乱地堆放着一些七七八八的物品。满满的岁月的痕迹。

一个头发花白的耄耋老妇,安静地坐在门口一把老式有靠背的竹椅上,呆呆地望着旁边一个年轻母亲怀里抱着的小女孩,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一岁多,年轻母亲正与熟人聊天。

在这个到处可见到超市的年代,这个小门面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它让我想起旧时光里的供销社。

我国的供销社正式成立于一九五O年,全称“供销合作社”,是计划经济时代政府推动集资成立的“超级连锁店”,是组织供应农村生产资料、生活用品和收购、推销农副产品等的商业机构。

大约三年前我就听说过,距县城二十多公里的柘溪镇唐溪村有一个“安化供销文化展示馆”,还原上世纪的“超级连锁店”。也许是时机未到,这些年,我一直没起心去看过。因着这一次偶遇,激发了我到唐溪的“安化供销文化展示馆”去一探究竟的愿望。心动不如行动,第二天上午十点,我们就站在了“安化供销文化展示馆”大门前。

这是一栋呈“L”形的两层青瓦红砖小楼,复古式的红棕色门窗,正面墙上有“发展经济 保障供给”八个格外醒目的大字,这些字是那个年代供销社的标配。小楼一侧,第一楼的墙壁是用石灰刷的,石灰墙面除旧、泛黄,有着深深的岁月痕迹。展示馆前坪的围栏都是用红砖砌成的半人高镂空花墙。再往下有十八级阶梯,下了阶楼便是一个小广场,小广场的墙上贴着一些警示教育的宣传字画,嵌在颇有古意的画框里。前坪、阶梯和广场的地面全部都是用切割齐整、防滑的青石铺成的,大气又庄重。

一阵风从微波轻漾的雪峰湖飘过来,顿觉神清气爽。

负责给我们讲解的是县纪委派驻到唐溪村的第一书记。他告诉我们:唐溪供销社成立于一九五二年,为满足库区人民生产生活和供销社发展的需要,当地政府于一九六九年拆除了原供销社的房子,在靠近码头的地方修建了供销社。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未开始,受市场经济的影响,唐溪供销社也跟其他供销社一样,生意也日渐衰落。有一些地方的供销社拆掉了,有些地方把供销社的房子卖给开发商进行房地产开发。幸运的是,一九九八年通过资产出租的形式,唐溪供销社的资产得以保存下来。现在的“安化供销文化展示馆”在就是在原供销社旧址上建立起来的,建筑面积有1100平方米,于二O二一年四月三十日开馆,是当时湖南省唯一的一家供销社展示馆,填补了我省没有供销文化馆的空白。今年县供销合作社正积极推动该馆升级为省供销文化馆,申请全国供销系统传统教育基地、湖南省文保单位等称号,进一步深挖供销文化。

走进两层楼的“安化供销文化展示馆”,就像走进了长长的时光隧道,厚重的年代感历史感一下子扑面而来。

展示馆一楼还原了供销社卖场的情景:高货架、矮柜台。柜台里摆放着各种小百货,柜台后的货架上摆满了老式酒瓶、锅碗瓢盆、铁皮暖瓶、搪瓷杯、洗脸盆、作业本等等老式物品。柜台上摆放着老式木杆秤和木质算盘。曾经在供销社做过营业员的蒋哥,拿过算盘轻轻拔弄着算珠,他的心里一定又想起了那段难忘的岁月。随着他手指的拔动,我习惯性的念道: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

二楼展示安化供销社发展的历程及实物展览。墙上的一张张图片和解说,使人感受到老一辈供销人不怕山高路远、不怕出力流汗、不怕重担压肩的“背篓精神”和“扁担精神”,我想起供销展示馆大门前的“背篓装民生 扁担挑道义”对联,就是对那个时代供销人写照。

电风扇、十二寸黑白电视机、双卡录音机、二八大杠自行车、老式缝纫机、大喇叭、老式皮箱……这些老物件,每一件都是满满的回忆。在最里面的一张老式书桌上,竟然还摆放着一台中文铅字打字机,我惊喜地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铅字打字机拾字粒的手柄,耳边仿佛又响起那清脆的“啪哒、啪哒”那熟悉的敲击声。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后,这种铅字打印机曾陪伴我工作很多年,铅字盘上整整齐齐摆放着2400多个常用字和标点符号,都是反着放的。那时候,我的大脑习惯了看反字,正着看铅字盘反而就找不到要找的字了。铅字虽然多,摆放还是有一定规律的,因为是要一个一个敲击,打字速度自然比较慢。时光荏苒,岁月如歌。在电脑普及的今天,铅字打字机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

从展示馆里出来,我感慨万千。当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当满大街都是超市,当很多人离开生养的故土奔赴遥远的他乡,很高兴还能看到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地方,有这样一群人,坚守初心,找准定位,为我们留住了供销的文化根脉,留住了儿时最美好的一段记忆。

蒋哥从一九八一年开始在供销社上班,在这个行业工作了整整五年,对供销社有着切身的感受。他在供销社做过会计、出纳、营业员、生资收购、废品收购、烟叶培植等工作。他说,那时候,只有大年初一至初三放假,其他时间无休,但因为工作的地方比较偏僻,工作倒不是很忙。供销社有食堂,一毛钱可以吃一餐,两毛钱就有肉吃。

我问他:在供销社上班,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他想了想,说:那时候没假货。还有,很多东西都要凭票购买;特别是有些贵重稀缺物品,还要领导签字才行,比如缝纫机、单车等等。

说起票(券、证),我忽然想到卧室衣柜的抽屉里还保留了一本购粮证,我马上起身去翻找出来。这是一本巴掌大小的长方形小本本,红色塑料壳,封面印有《城镇居民口粮供应证》,落款是“安化县粮食局”,翻开第一页,是户主姓名、指定供应点、住址、编号以及购粮证号,起始时间是一九九五年八月,核定人数是两人,每人的口粮定量是7.5公斤。其中“注意事项”有一条:指标按月核算,当月25日前有效,过期作废。每次去购粮,营业员都会在登记表上做好登记,并将右边印刷好的时间及重量记录用剪刀剪掉留作存底(比如:95年9月7.5公斤),因此,口粮供应证上就会留下相应的缺口。最后一次购粮记录是一九九六年四月十九日,买米十五公斤。据记载,第一张粮票发行的时间是一九五五年,漫长的四十一年,承载着这一代人满满的回忆。

票(券、证)是那个时代的特殊产物。在我的记忆中,每个家庭都会有红红黄黄绿绿的各种票(券、证),诸如买米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糖要糖票、买油要食油票、买肉要肉票等。

不过买一点儿小零食是不需要票(券、证)的,因此供销社的副食品柜台就成了孩子们最喜欢光顾的地方。这里是我们这一代人童年里最美好的回忆。那高高的货架,长长的柜台,简直是我们的心目中的天堂。

我四岁多与母亲及兄妹随军到海南岛定安县某炮团,那时候,虽然家里兄妹多(四个),但因父亲在部队工作多年,工资还算高,母亲也在上班,加上从农村出来的母亲勤快能干,在住房附近开荒种地,各种蔬菜应有尽有,还种了甘蔗、花生等农作物,家里常年散养几十只鸡。在当时,条件还算不错。每过一段时间,我口袋里也会有个几分或一毛钱,过年过节的时候还拥有过三毛五毛的巨款。这些零钱的去处,自然是供销社的副食品柜。

在我的记忆中,在海南的十年时间搬了四次家,大概是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我在距家三公里左右的某村小学就读。在通往学校的公路上有一个十字路口,附近有一家冰棒厂和一个小型供销社。放学后,如果时间还早,我就喜欢去那里转转——没钱就饱饱眼福,有钱就饱饱口福。小孩子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有时候去冰棒厂买冰棒,虽然只有两种选择,即3分钱一根的白糖冰棒和4分钱一根的绿豆冰棒,却能吃出现今任何品牌冰淇淋、雪糕、甜筒都无法替代的甜蜜;又或买一搪瓷缸白糖冰水,坐在冰棒厂前的凳子上,晃晃小腿,一口冰水下去,从嘴里到肚里,都是凉丝丝的,别提有多爽。

没有零食的童年是不完整的。小时的我,喜欢扒在供销社的副食品柜台上,眼睛从各种食品上扫过。食品柜台上通常会摆放着几个比较大的透明玻璃瓶,专供我们这些嘴馋钱不多的小家伙们。那时候零食种类不像现在这么丰富,却也正因为品种少,记忆才更加深刻。我追过的零食有咸中带甜的大虾酥、软糯清香的高粱饴、椰香味浓郁的椰子糖、开胃的山楂片、脆脆的饼干、甘甜解暑的冰棒等。这些陪伴我们成长的零食,承载着满满的孩童记忆。

山楂片是我买得比较多的零食之一,比五分硬币大不了多少,圆圆的,薄薄的,淡淡的粉红色,包装很简单,好像是十片一小筒。我买到一小筒山楂片后,就小心拆开包装,捏一片放嘴里含着,慢慢品尝。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那种满足感,至今不能忘怀。

当然,糖吃掉了,剩下的糖纸是舍不得丢掉的。当时在孩子中流行收集各种包装纸,但凡在路上看到有色彩斑斓、图案各异的糖纸、烟纸、火柴盒,我们绝不会放过,都会兴冲冲地捡起来,回家后小心翼翼地清理平整,夹在书本里压平,慢慢欣赏。烟纸收集多了,就可以折成三角形玩摔纸板的游戏。

以前常常有人说“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在我的同龄人中,应该有很多人都有过自带玻璃瓶去“打酱油”的经历。那个时候,供销社的酱油通常装在一个很大的酱缸里,每当服务员打开酱缸,用提子量杯从酱缸里舀出酱油时,真是满屋生香。再通过一个漏斗将酱油灌进瓶子里,用木塞将瓶口塞紧。那时候的酱油是真香啊,酱油炒饭也有独特的风味,相信是很多人的美好回忆。

后来我到乡中学上学,离家有十公里左右,住校。我一直觉得在海南岛的十年中,我最轻松快乐幸福的时光,就是在这个学校上中学的第一个学期。那个时候,除了学习,我什么家务都不用做,少挨很多打骂,还经常可以逛街和赶集。乡中学在街的西头,母亲在街的东头乡卫生院上班,无论是从家里还是从乡卫生院出发去学校,都要穿过整个集市。集市不大,街后面还有打铁铺、木工铺、修理铺之类的传统手工作坊。一个星期有一次赶集日,每次赶集,街上都堵得水泄不通,集市上会有好多平时难得看到的美味小食品。每天中午放学后,我都要去母亲上班的地方吃中饭,如果正逢赶集,哪里人多我就往哪挤,偶尔也会买点小糖人呀、米糕呀等零食过过嘴瘾。买不买的不重要,主要就是喜欢那种浓浓的生活气息。挤在热闹的人群中,感受着大家对生活的热情,会使我有种强烈的幸福感。也因为如此,我至今仍有很强的赶集情结。

现在回忆起来,这条街应该只有一里多不到两里路,公路两边有很多紧紧相连的居民房,都是又矮又旧又黑的样子。跟现在比起来,那时的商店真是很少,印象最深的还是街上的供销社,比我上小学时常去的那家供销社大得多了去了。里面的货物一应俱全,在当时来说,也算是琳琅满目了,大家吃的穿的用的以及学习用品都要到供销社去买。因此,在平时,供销社是是这条街上最热闹的地方。这里的营业员阿姨个个都漂亮,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们都是很牛很骄傲很了不起的样子,对顾客总是爱理不理。

住校期间,每到周日学校都会放一天假,我一般周六下午放学后回家。在家住一晚后,周日下午返校。此时母亲会给我早晚餐的饭钱和粮票(中餐跟母亲在卫生院自己做饭吃)。在经过乡供销社时,我常常到副食品柜称一大包饼干当做早餐。晨读结束后,我回到宿舍,从食堂打来一杯开水,将饼干泡进去。饼干一遇到开水,马上变得软软的,微甜、微香,入口即化。很少有人喜欢这种吃法,但那时候,我就是没来由的喜欢。

印象比较深的还有卖布的地方,一长排竖着码放在高柜里的布匹也很漂亮。布匹是卷在一块长方形木板上的,有红有黄,有黑有白,还有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主要是棉布。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流行“的确凉”布,这种布有不易起皱、不缩水、不褪色的特点,看上去还很洋气,不像棉布做成的衣服老是皱皱巴巴、土里土气的样子。那个时候,每个人都以拥有一件“的确凉”做的衣服为荣。我们学校大多数学生是从条件艰苦的农村出来的,家庭条件比较差,能上学就不错了,穿这种布料子做衣服的人极少。我父亲有一位姓危的战友,他的妻子跟我母亲同在乡卫生院上班,他们的女儿是我从小学到初中的同班同学。有一个星期天,她从家里返回学校时,穿了一件暂新的花“的确凉”上衣和深蓝色尼龙裤。我心里暗暗羡慕,却不动声色。中午放学后到乡卫生院跟母亲吃饭时说:危同学的新“的确凉”衣服好漂亮。

那个时候,家长之间,多多少少都有点不甘示弱的攀比之心。不久,母亲就到供销社扯了一块小碎花“的确凉”布,给我做了一件短袖衬衣。我穿在身上,走在学校的路上,腰板都不自觉地挺得笔直,走起路来脚下带风,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有一件漂亮的“的确凉”衣服。

说是“的确凉”,但其实真是一点也不凉快,天热的时候穿着闷热,天冷的时候穿着冷,根本没有棉布衣穿着舒服。

时间真是不经用,一晃就过去了近半个世纪,那个曾经喜欢扒在柜台上的黄毛小丫头,现在已是奔六的大妈。时间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前几天,我莫名地想吃椰子糖,就到超市买了一小包“春光牌”椰子糖,还是那熟悉的包装纸:白底,红色的椰子树图案,红色的字;还是那熟悉的形状:圆柱形。拆开包装纸后,我将椰子糖上的一层薄如蝉翼的糯米纸放在口里含化后,再将糖含在嘴里,还是那熟悉的椰香味,可是我无论如何也吃不出小时候的那种满足感。我想,我怀念的,不是椰子糖,而是那回不去的旧时光。

忽然就明白了,那位坐在旧椅上的耄耋老妇望向小女孩目光的含义:目之所及皆是回忆,眼之所看皆是遗憾,心之所想皆是过往。

                                                            二O二四年十一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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