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 暖 的 火 塘

大雪节气已过大半，严冬已到来，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乡下那温暖的火塘。往年，每到这个季节回到农村老家，我最喜欢到附近叔叔婶婶家的火塘边“蹭温暖”。

有记忆以来，我第一次见到火塘，是一九八二年的暑假，我从呆了十年的海南岛回到湖南安化后的第一次回到老家，在奶奶家的两间卧室之间的堂屋一角看到了它，灰头土脸，但却是我这么多年最温暖的记忆。

火塘是人类进入新石器时代后开始使用的一种“灶”，有的地方叫“地灶”。所谓火塘，就是在室内一角挖一个正方形的小坑，约一平方米，四周用条石隔开，中间是灰坑，在灰坑的正上方有一个用竹子做成的梭筒钩，一根有钩子的细长木棍插在竹筒中间，露在外面的木棍上有一个用绳子吊着的手柄，将手柄轻轻往上一提，梭筒钩就能上下自如移动，手一松开，梭筒钩就卡住不动了。吊在梭筒上煮饭烧水的锅也很特别，下面是尖的，学名叫鼎锅或鼎罐，无涂层，黑黑的，锅上面有一个把。

鼎锅是老祖宗留下的智慧，不仅炖肉好吃，煮饭好吃，煮锅巴粥更是绝绝子，记得奶奶用尖底鼎锅给我们做过锅巴粥，是我记忆中喝过的最香的粥。我印像中制作锅巴粥的大概过程是：煮饭时要多放水，水开后把米汤倒在一个大盆里，用小火把米饭焖香焖出金黄的锅巴后，将上面的饭盛到一个大碗里，再把米汤倒进鼎锅，用勺子把锅巴搅散拌匀，在火塘上用小火熬开就可以喝了，那浓浓的米香味，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在乡下过年，最吸引人的地方一定是火塘。俗话说：“三十的火，十五的灯”，家里的火烧得旺，预示着来年风调雨顺。这时候，老树蔸根就派上用场了，蔸根就是树最粗状的根部，用斧头都难以劈开，特别耐烧。因“柴”音同“财”，老蔸根就是“老财”的意思，寓音新的一年要发财。到了大年三十傍晚，从杂屋的角落里将早已备好的一根粗状的老蔸根塞到火塘里，等老蔸根燃起来后，一晚上都不需要再添柴了，在入睡前用一层薄薄的草木灰覆在老蔸根上，与空气隔绝，它就不会出明火，但火并不会熄灭，第二天早上，用铁钳轻轻扒开草木灰，在老蔸根上放一点细柴或竹枝，用吹火筒吹几下，很快就能起明火。

今年六月底我去舅妈家，看见她家低矮的老厨房一角，还是那种老式的火塘，常年累月的烟熏火燎，厨房里木板壁和屋顶漆黑一片，家俱也看不出本来面目，梭筒钩被烟熏得乌漆油亮，我觉得这根梭筒钩可以进博物馆。舅妈在火塘上给我们烧了一锅开水泡粒粒茶，她说这根梭筒钩有几十年了，

在这种老式火塘里烧火做饭菜，需要大量的木柴，厨房里因此常常烟尘滚滚、满屋落灰，天热的时候，在火塘边做饭菜的人更是挥汗如雨，所以，现在大多数农家主要是在冬天才使用火塘。如今的火塘有了很大的改变，由过去的正方形改成了圆形，烟可以从火塘内部的侧面管道直接排到屋外，烟雾缭绕和烟灰扑扑的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善，不需要烧火的季节可以盖上盖子，厨房就整洁多了。

这些年，在我的老家，不管哪家建新房，首先要砌一个大灶台，大灶台主要是用来熬猪食，平时做饭菜用电饭煲、压力锅和液化气灶，另外，家家户户都会在厨房一角做一个火塘，到了冬天，火塘就派上用场了。电饭锅煮饭，火塘上炖菜，切一大碗猪肉、或鸡肉等肉类丢进炒菜锅里，炒出香味后，再加一大锅开水慢慢炖，最后把自家种的萝卜、青菜等时令菜或山上挖的冬笋切片丢进锅里，屋里热气腾腾，肉香弥漫，“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再温热一壶农家自酿的米酒，一家人围坐在火塘周围，边烤火边吃火锅，“老米酒，蔸根火，除了神仙就是我”，在火塘边吃饭，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如果此时家里正好来客，主人就会邀请客人一起用餐，来者也不会客气，自己到厨柜里拿出一只碗一只洒杯，坐到火塘边，大口喝酒，大口吃内。饭后，主人在火塘上烧一壶山泉水，在茶碗里放上自已做的绿茶、自家种的芝麻等，用开水一冲，一碗香喷喷的粒粒茶就做好了。有时还会火塘里煨几个红薯。老伙计们一边烤火，一边聊天喝茶，有时聊着聊着又有客人加入，竹椅板凳一挪，坐个十多人都没问题，火塘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大家在一起聊聊各家的庄稼收成、聊聊新闻和趣事，估摸着红薯烤熟了，就用火钳扒开草木灰夹出红薯，趁热塞进嘴里，真是又烫又粉糯香甜，半天的光阴在欢声笑语中就过去了。

我觉得，围着火塘烤火，是冬季这闲散时光里最温暖的事了。因为，天气越冷，越要把生活过得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