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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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清明至。天气晴朗，微风不燥，我带了一束洁白的菊花前往父亲的墓地祭扫，周边景色宜人，也可当做春游。突然忆起宋代理学家程颢《郊行即事》里的两句“况是清明好天气，不妨游衍莫忘归。”
父亲生于1938年，在老家瑶山村里称得上文化人，在四乡八镇，也算是土秀才。他不仅喜欢吟诗诵词，还写得一手好字，更把算盘运用得出神入化，无论什么数值的加减乘除，经他手指噼里哗啦一番拨弄，就能得出准确答案。父亲虽然一生在基层上班，但他是一个开朗幽默的人，不管在工作还是生活中，他都满面春风，即使压力山大，依然保持好的心态。
当年父亲参加工作便分配在红旗公社，风里来雨里去，下村都是靠双腿走路，数十年后调至上江圩公社任秘书，距离家乡有四十多公里，父亲终于咬牙买了一辆上海牌自行车，那年我正读小学三年级，我离开老家跟随父亲去上江圩中心校读书，美丽的浦尾村成了我和同学游玩嘻戏的地方。我从瑶山出来，之前一直穿长裤，见识了山外女同学撩着花裙子踏水过河的美丽和自在，我多次在梦中嗫嚅着“我想穿裙子”。那个暑假，父亲破天荒叫母亲给我做了一套“的确良”布料的花裙子，以至于我当晚兴奋得不能入睡，盼着次日早早穿上新裙子。
跟随父亲读书那几年，我最喜欢收获红柿子的秋季，因为每逢赶集日，父亲就会给我买一个红红的熟透的软柿子，为了防止蚊虫叮咬，父亲用一个漱口用的大瓷杯罩着，每次放学回家，我就习惯性看看瓷杯，如果杯子倒置，我就知道有东西吃，于是小心翼翼掀开杯子，红柿子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父亲是一个工作狂，不仅白天要陪着领导到各村执行任务，晚上还经常在村里召开村组会议，偶尔在农户家住宿，就算下村回来较早，为了写材料，他也会伏案到半夜。小学时候的我就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傍晚在公社食堂吃饭后就去附近的深井打水洗衣服，那个井有十余米深，大人使用一根绳子拴住提桶放到井里去取水，父亲考虑到我力气不够，就把陈旧的篮球割去一部分，制成一个半球状的样子，方便我来取水。大家别小看这个取水活，它非常需要技巧，不会的人甩绳半天依然不进水，熟练的人手腕一晃就灌满水。
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小学五年级夏天的一个傍晚，天气炎热，父亲下村没回来，我和几个同学相约去河边玩耍，有个同学会游泳，扑通就跳下河里洗澡，我则站在岸上观看，一个同学趁我不备从后面推我一把，瞬间滑入河中，我顿时手忙脚乱一阵拍打，结果被水卷到深处，还呛了几口水，大家急忙呼救，万幸被一个在下游洗澡的成年人救上岸。父亲得知此事后，把我关在房间里狠狠揍了一顿。事后，母亲知道原委非常生气，要父亲去找那个同学的家长理论，父亲劝母亲得饶人处且饶人，只是警告我以后不许和小伙伴去河边玩。
1984年兰溪瑶族乡成立，父亲调到该乡任首届乡长。初来乍到，父亲马不停蹄下村调研，这个洒满了乡干部热血的瑶族乡，曾经一度令父亲焦虑、迷茫、叹息，同时也书写了父亲勤奋、坚定、敬业的人生。面对恶劣的自然条件，父亲上任后连续一个月在那个“走路比骑车快”的坎坷、泥泞路上跋涉、奔波，搜集第一手资料，把生产、交通、婚姻、习俗等方面特点编成“兰溪大全”，采取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因势利导、因情施策的方法。父亲开会讲话从不打草稿，脱口而出，出口成章，脍炙人口的“兰溪十八怪”就是父亲当年在成立大会上总结的顺口溜！
之后父亲带领乡政府工作人员，努力为村民排忧解难，并发挥愚公移山精神，想方设法筹集资金，改变勾蓝瑶寨闭塞、贫穷和落后状况。三年后父亲调至允山乡任党委副书记、人大主席，直至退休。期间有两次调离乡镇高升的机会，但是父亲把机会让给了别人，他说自己是一头老牛，习惯了在农村耕耘，此生足矣！
父亲是一个感恩之人，感恩党和国家的培养，感恩父老乡亲的厚望，在关键时刻能以身作则，放弃切身利益。1993年，在老家古宅村即将修建中型水库、村民搬迁前期，县委领导和古宅水库移民指挥部指挥长找他谈心，动员他牵头带动本村的公职人员放弃搬迁补偿款，父亲竟然答应了，而且隐瞒了母亲。事后我们家比别人家少了几万元搬迁费，气得母亲又哭又骂，一个月不理睬父亲。在准备搬迁之际，久居山村的村民代表在门楼举行告别仪式，大家推荐父亲留诗一首作纪念，父亲沉思片刻，在白墙上挥笔写下“江上有奇光，泽福在水乡。民仰天长笑，好景立中央。”几行飘逸字体，时至今日大家还记忆犹新！
2002年，退休四年的父亲病逝，他永远离开了我们。时隔二十年，2022年湖南省（春季）乡村文化旅游节在江永县兰溪瑶族乡举办，画面返回父亲曾经工作之地，如今的勾蓝瑶寨风景迷人，有“世外桃源”美誉，村古建筑群已被省政府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兰溪洗泥节”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勾蓝瑶寨是全省少数民族特色村寨，并被公布为第六批中国历史文化名村。已故的父亲，你可看得见这一切？泪眼模糊中我依稀看见父亲笑皱的眼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