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即永恒（组诗）

葵花田

我是在一个傍晚看到葵花田的

夕阳收走余晖

一幅冷色调线条画疏朗有致

我还看到勒于悬崖的人近乎执拗的坚守

空空的原野，空空的纸张

因为一枚枚生锈的钢钉

才没有飞起来

片刻即永恒

——兼致勒妮

生死是昨天的事情

也是今天的事情

就如一条鱼从一个鱼缸到另一个鱼缸

你和我原本就是一个人

勒妮，当你阖上双眼

当山茶花明亮的芬芳弥漫世界

我想对你说:“干的漂亮！”

是的，爱时时刻刻都是正在进行时态

就如这个早晨

雨。我再次回到我之中

像灵魂沿着“宁静而和谐的裂口”

再次回到柔软的热烘烘的泥土之中——

一棵植物的根部

静坐记

你又坐在了街角高处的台阶上

来往车辆行人忽略的

幽暗一角

孤独，略显呆滞

与旁边静卧的猫互为分身

一只老旧木柜有容纳不同衣服的宽厚

或鲜艳或灰暗

带有不同人的风骨和气味

但此刻，她只在意风

风从东边吹来

风从南边吹来

风如虚幻的流云把你吹成空谷一棵

如如不动的树，小小的欢愉

星星般开在蓝布上

崖下栖心

是几滴雨带着另一滴来这里的

它们在一根琴弦上跳动，回颤，滴落

松鼠般穿越黑的穷途

紫竹有不容侵犯的绿，每一株都是洞箫的前世

繁花闪亮，纽扣锁着清纯和美好

四野，牛羊啃食着绿

绿淹没牛羊

彼此没有丝毫负罪感

多好啊，巨大的阔静带来包容和消解

初生的奇异光芒

鸟鸣一样缤纷，弹跳枝叶间

喜欢

羡慕修整隔离带的人

手握双刃绿篱修剪机横扫千军万马

羡慕浇水车上那个穿绿化服的矮个子女人

她娴熟地传动巨大的水龙头

水柱扑向那里

那里的树林和灌木就狠命地低下头

这瞬间的近乎邪恶的喜欢

让人快意

仿佛那纷纷掉落的是我杂乱旁逸的妄想

而摁住的像突然降临的恩泽

让我匍匐，忘记呼吸

我期盼

七月，我期盼幸运降临

绿植般伸出藤蔓的手

跨越桥梁，牵起一朵玲珑之心

相伴，缠绕

就如这个早晨在路边我遇见他们一样

可以美上一天

乃至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

依然会想起，会着迷

并送上美好祝福

我说

我说，删了吧，当垃圾一样扔掉

我说，乌云就那一朵

淋湿你的雨是还不回去的

天那么大，地那么阔，站到太阳下去

街景

佛恩堂北边是美甲店

美甲店北边是河漏面

再往前是宾馆，烟酒茶店，婚庆服饰

情趣生活馆，骨伤科医院

每天从南到北我像从庙堂走向人间

而且越走越深

单位是一条置身其中的船

站在船舱向外望去

我又回到一个事外者的身份

哦，中间还有一个六层的隔离酒店

每次看到那根黄线和停在外面的急救车

我都会向马路中间绕一点

醒来

麻雀，燕子，白头翁，斑鸠，喜鹊，长尾鹊

依次叫响的早晨

是我最懂得感恩的时候

这时，我会对自己说，像鸟儿一样

赞美新的一天吧

即便夜晚祭品一样跌落路边

——于时间

——于漠然路过的人

要允许

要允许很长很长时间不滚落的东西

滚落地面

接通一个人的忏悔

接通与另一个人隐秘的核

我们都太要强了

要允许打破

破后的外溢，交融

就像愤怒时我说，我欠你了？

你说，欠了

而半个小时后

我又说，看看中医吧，补一补

你说，挂的就是中医

小时候我穿的五图褂是母亲用槐米染的

而现在。槐花簌簌地落着

没有了母亲，它只能无辜地敲打我的肩头

秋一样簌簌地落着

下过雨的地上嫩黄一片

这又是谁为谁染就的黄衣裳——

王一样的，黄衣裳

多年以后

我们相遇苹果树下

暮色如潮，涌入眼底

风摇晃淡紫淡紫的紫菀花

香气来自苹果

他们用气味传递一世圆满

喜鹊总能给人带来快意

断墙上，没说出的话

它们都替我们说了

没有一件事的性质是单一个

这是今天我有必要写下的一句话

就像坐车从甲地到乙地

其间你必须遇到和你同行的人

他调音师一样的好手艺

就像你为女儿的婚事着急

你必须经历

从一个角色成长为另一个角色

好声音

我在路上，伞在头顶，树在伞顶

灰色天空在树顶

湿漉漉的初秋早晨

嫩黄槐花树下，一只蚂蚁在跑，一朵蘑菇跟着在跑

持续的垂直而下的事物因为横向切割

有了沙沙以外的好声音

古城记忆

瓦楞低矮，木厅房低矮

川流的人群低矮

炊烟很高，白云很高

挎着竹篮，布袋，推着独轮车的人们

窄窄的街上

从没觉得自己低矮

副食品店外我买咸菜疙瘩，打辣子酱

从切去腐烂部分的苹果梨前走过

元宵的锣鼓从早敲到晚

高跷歇坐街墙上

看红火的坐在房顶杌子上

五分钱的饼子，两角钱的河漏面

一角碗托，一角瓜子

是这一天的标配

挤场子，挨打，看竹子扫帚拆开的条子

在头顶抽来抽去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