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开
文/筱儿
丁香一觉醒来,已是九点多。院子里,丁香花开了,花香随风弥漫着整个屋子。阳光慵懒地顺着窗帘的缝隙斜射进卧室,空气里有阳光的温暖,有浓郁的花香。自从儿子收到军事院校录取通知书,丁香没有这么舒心地睡过觉。心中一直在纠结着,要不要把一切告诉孩子?她拿出了自己这么些年一直坚持写着的日记本。翻开了日记,就打开了记忆的匣子,往事如汹涌的潮水在丁香心海翻滚......
七八十年代,在贫穷的关中农村,所有的劳作都是靠大量的人力。丁香母亲拖着病恹恹的身体,生下三胎丁香时,脐带还没来得及剪,她奶奶便提起腿儿一看,直接就扔到炕头,跺着三寸金莲,大骂丁香母亲,真不中用,真不中用,又是个油角角(女孩)。我看扔到城外的土壕里去吧。也不问问丁香母亲是饥是渴是累?撇撇嘴就走出了房间。丁香父亲,在厦屋,一锅接一锅抽着焖旱烟,一句话也不说。丁香母亲拖着病恹恹,刚生产完虚脱脱的身子,来到厦屋,就像犯了错的孩子,用乞求的口气说:“她大(方言:爸),哈好是条命,就拉磨(随意的经管着)着吧。我满月出去了问张嫂要个偏方,再生!”丁香父亲在桌棱上磕了磕烟锅里的灰,重新装上烟沫,点燃,“吧嗒,吧嗒”抽着,慢条斯理地说“你说你生个带把(男孩)的,咋就恁艰难?要这些烂女子,还不是白养活?”丁香母亲为了保住丁香的命,啥话也不敢说,就进了厨房开始做饭。
丁香自觉理亏吧,一口黑面沫糊,一疙瘩玉米面馍馍就这样风里雨里不怕,水里泥里不避“噌噌”的长大了。第二年,母亲终于生了个男孩。丁香奶奶给男孩取名为苟蛋。母亲身体不好,奶奶家法又大。所以两个姐姐出嫁后,照顾弟弟,做家务的活全落到丁香幼小的肩上。生活的经历让丁香比同龄的孩子更懂事。学习成绩也优秀。但是那年小学毕业,父亲就要她辍学回家,说:“邻居家兰儿,一个字不识,彩礼还不是照样一分不少。读那些书,有何用?你能认几个字,都不错了。”
“不,我要考中专!大,等我将来挣了钱,给你买的确良衬衫。”丁香说。
“嗨,你翅膀硬了,敢跟我顶嘴了。嫁出去的女,是泼出去的水,我将来能靠上你?我还是看我眼前的洋蜡咋消啊。”
“她大,咱把老大,老二的后腿拖了,让娃都早早嫁了人。丁香我看还是念书的料,就叫娃上吧。家务活,她回来加着干,你看行不?”丁香母亲替丁香说。
“是的,大,我念书保证不耽搁家里活,你就放心吧。”丁香赶紧说。
他父亲没有说啥,一声不吭地下地干活了。
丁香搂着母亲偷偷地笑了,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争取考上中专。
初中的第一堂课,丁香与邻村的兵成了同桌,就在站起来说“老师好”时,丁香悄悄地移开了兵的凳子。在老师的“同学们好,请坐”中,兵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同学哄堂大笑,兵狠狠地挨了老师的批,却一点也没有怨丁香。他的一句“好男不跟女斗”让丁香从此对兵刮目相看。
兵长的浓眉大眼,帅气又善解人意,开学没多久,吹拉弹唱的才华外溢。被同学们选为班长,成了老师的得力助手。丁香聪慧好学,作文常常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诵读。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看书。因此被同学们戏称丁香和兵是班里的“金童玉女”。他们在学校的所有文艺演出,汇演活动里频频出头露脸,于是一对“金童玉女”的故事开始在校园传播,他们也在同学们的呼呼声中走得越来越近。
放学后,丁香急急忙忙做完家务,就借口割草,提上草笼和兵去村后见面聊天。她们谈论着《平凡的世界》,他们谈《简.爱》......兵常常会和丁香坐在田间地头,拿起横笛吹奏一曲《牧羊曲》,直到夕阳染红了西边的天,丁香才想起草笼还是空的。兵帮丁香匆匆忙忙割草,然后他们才恋恋不舍得分手回家。丁香常常因为草没装满笼,挨父亲的骂。
青涩懵懂的少年,涌动着初次分泌的荷尔蒙,在共同的爱好,和谈论中,彼此有了好感。兵和丁香之间就像一片磁场,彼此被吸引着。他们陷入青涩的初恋无法自拔。中考后,他们双双落榜,回到了村里。兵没有考上中专,上高中的想法被父母阻止,理由是“有上三年高中的钱,还不如早早娶个媳妇过日子”。丁香能上初中已经是父亲开恩了,只能怨自己。“中考这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丁香自言自语,人生的机遇能有几次?不服输的丁香把希望寄托在婚姻上,没有走出农村的命,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足够了。至少我比两个姐姐强,还上了初中,而且遇见了自己真正喜欢的男孩。
两个姐姐的婚姻,完全是父亲托媒婆包办的。大姐夫家里经济好点,姐夫是小儿麻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丁香没有看出来姐夫那点跟姐姐般配?但是大姐在父亲的诱劝下,听话的大姐顺从了。进了姐夫家门,家里,地里的活都是姐姐干的,大姐劳累地看起来比同龄人大好几岁。二姐夫看起来是一表人才,其实是个出了名的二流子(方言:不务正业的人)。除了吃喝嫖赌,就是养细狗撵兔。二姐姐经常哭哭啼啼回娘家,给母亲倾诉。而父亲总是劝她赶紧回家去,过日子那有锅碗不碰瓢盆的事。这些,丁香都看在眼里,同情姐姐之外,丁香有点怨恨父亲是财迷,把两个女儿都推进了火炕。丁香心里暗暗较劲,我绝不能像两个姐姐那样软弱,顺从,我要追求自己的幸福!
辍学回家后,丁香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扫地,做饭,挑水,还要照顾生活已经不能自理的奶奶和病恹恹的母亲。下午,丁香便会借着割草的机会,和兵在村外见面。对于丁香来说,每天的黄昏,便是最美的时光。和志趣相投的人说话,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绿草掩映,柔和的阳光下,两个人的影子,斜射在收割后的麦茬地里,就像无数的影儿卿卿我我。这时,兵吹起长笛,婉转如鸟鸣啾,在这夏日空旷的田野上空缭绕......
“吆,丁香,跑野地里约会来了。”号称“喇 叭”的胖嫂用狡黠的眼神看着丁香和兵说。然后捂着嘴偷笑着。胖嫂胖地有点吃力,屁股一拧一拧朝回村的方向去了。
“完了完了,不到明天,我全村人就知道了。”丁香着急地给兵说。
“丁香,其实不瞒你说,我大也托人给我说媳妇。我没答应,如果你同意,我就让我大寻媒人去你家提亲,咋样?”兵有点害羞地说。
兵突如其来的“提亲”让丁香羞涩了,红嫩的面颊像两朵云霞在夕阳里晕染......就是,就是不知我大会不会答应?丁香说。
“只要你愿意?”兵说着,伸出全是汗的手牵住了丁香的手......
“不瞒你说,刘婶。我家这情况你也知道,她妈半病子,啥也干不来,屋里大大小小就我一个劳力。我老大老二的彩礼让我盖起了四间厦房。说实话,我现在就指望丁香给我苟蛋换个媳妇,我手续就完了。我妈呢,说难听点,老了(去世),有钱埋钱,没钱埋人,我也不怕人笑话。可我不能叫我苟蛋没媳妇,还要传宗接代,顶我这一门里。再说,我老了还靠我苟蛋抬埋(方言:养老送终)我呀。”丁香父亲说。
兵的父亲派来的媒人听了丁香父亲的话,啥也没说就走了。
兵的父亲,在他村里,也算有威望的人。虽然日子不算富足,但在他的精打细算下,也过得去。上面两个女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对儿子娶媳妇这件事,很是上心的。听了媒婆的回话,点起一根纸烟,鼻子里哼出不屑的鼻音,眼睛里流露出鄙视的神情,对兵说“拿咱的条件那里娶不到媳妇,非要他家的女子。我给你说过,他大那人就交不过,这下好了吧?”
“大,丁香不是他大那样的人。”兵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大说。
“咱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吗?明天就和张家那女子去见面。”兵的父亲狠狠地捻灭了烟头,转身就走,没有给兵留下说话的机会。
丁香父亲也隐约听到了丁香和兵的事。决定快刀斩乱麻,解决丁香的婚事。他听说邻村西堡子赵家,儿子20出头了,长的白白胖胖,人高马大,小时候发过高烧,反应稍微有点迟钝。同龄的小伙差不多都结婚了。赵家人很着急,就放话出来:“只要肯把女子嫁给我儿,我就把女儿换亲给他家,一份彩礼不要。”丁香父亲打听到赵家女子可是聪明伶俐,模样俊俏。这不儿子狗蛋的媳妇不是有了下家?丁香父亲为自己的聪明偷偷笑了。
他和当初包办老大,老二的婚事一样,自作主张就托人去赵家说“换亲”这件事,事情当然进展得顺利。丁香嫁给赵家儿子,赵家女子和苟蛋订婚。赵家人怕夜长梦多,和丁香父亲话说到路,就立马提出条件,说儿子早该谈婚论嫁了,看个好日子就把这个事给办了。
丁香正在洗锅,隐隐约约听到父亲和母亲在房子(卧室)的对话:“他大,你这是把娃往火炕里推啊!”
“你放屁,进了赵家门,就跌进了福窖里,你没看他儿脑子不好使,咱丁香就进门就是掌柜的。再说,苟蛋娶媳妇不要一分钱的彩礼啊......”丁香父亲的黑脸上洋溢着少有的笑容。
听到这里,丁香的手颤抖着,“啪”的一声碗掉在了地上,丁香的梦成了一地碎片,脑子里像炸开锅似的嗡嗡作响。瞬间,丁香又冲进房子,对着父亲大吵:“大啊,你用我两个姐的幸福给你儿盖了四间厦房,如今又要用我的幸福给你儿换媳妇,你的良心真的能过得去吗?我们都是你亲生的啊?”
丁香母亲蜷缩着坐在炕上,两行心酸泪顺着枯黄消瘦的脸颊缓缓而下,看着丈夫铁青的脸,心里开始打颤,真害怕他那宽厚的手掌落在丁香脸上。丁香的父亲走到厦屋,圪蹴在杨木编成得油腻地,黑得发亮的圈椅上不言不语,“吧嗒吧嗒”抽着老旱烟。任凭丁香言说!等待一锅子旱烟抽完,在陈旧得看不来颜色的八仙桌边弹了烟灰,站起来说:“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行也行,不行也得行。”便回房子(卧室)去了。
丁香浑身颤抖,抱着头,靠着房柱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泪顺着纯真的脸庞滑落。“哼!你以为我和大姐,二姐一样如软柿子,任由你捏?”丁香自言自语着,用袖子抹掉眼泪,突然起身摔门而去。
兵在父亲的强迫下和张家女子见了面。父亲也不问兵愿意不愿意,就要订婚。说是明天就让兵上街给张家那女子买订婚衣服。
兵和丁香两个青涩的,憧憬着未来的男女青年,在黄昏里站在一望无垠的田野,麦稍青中泛黄,远方的地平线在余晖里若隐若现,似乎是召唤:“走吧,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吧?”
那一夜,兵和丁香简单地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村庄,他们步履匆忙而凌乱地朝着明天奔去......
那个炎热的夏天,他们在这个陌生的都市里追寻心中的梦想。一间租来的十几平米的小房子,没有宴席,没有朋友的祝贺,他们走在了一起。在这个夜晚比白天更刺眼的霓虹灯下,兵说“爱情有了,面包和房子也会有的”。丁香也铁了心,痴痴地,傻傻地深信不疑!他们都失眠了。窗外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吵闹的夜晚就像白天,一点也不如他们的村庄。夜里,应该是安静的,应该是黑暗的,伴着野草的清香,还有昆虫的鸣叫,人们才能惬意地进入梦乡。这时不知那家商铺里传来了动听的《丁香花》:你说你最爱丁香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她。多么忧郁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他们辗转反侧,兵搂着丁香说:“一切困难都是暂时的。你就是我的丁香花,永远的丁香花,我会让你幸福的。”丁香落下了感动的泪水!
没有过多的知识,没有一技之长。每天清晨在陌生的城市艰难地找着工作,每天晚上总是失望而归!望着窗外绚烂的霓虹灯,望着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他们就像低到尘埃里的一粒沙。匆忙着脚步的人流一波又一波的从他们身旁疾步而过,他们就像隐形人般被穿梭的人流忽略。没有谁会在意他们的存在,更没有谁会关心他们的温饱。于是他们伤感的抱头痛哭,兵说:“后悔吗?如果后悔了,我兜里的钱还够你回家?”丁香哭成了泪人“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我现在回得了家吗?进了村,还不被唾沫星子淹死?”
最后,兵去了一家建筑工地,丁香去了家政公司接受培训上岗。他们的小日子就在捉襟见肘中开始。白天繁重的工作可以忘掉一切,夜晚烦闷燥热的几十平房子中,却难免想家。所谓横溢的才华此时却无法鼓起勇气写出一封家书。“不,等我们活出个样儿再告诉他们吧!”丁香和兵果断地打消了思念父母的情绪,憧憬着真爱的未来......
这里的夏天比家乡更热,他们虽然辛苦,却也幸福着。这天下班,兵拉着丁香说“今天不做饭了,咱们出去吃。”然后一阵风似的拉着丁香去了商场。直接到了珠宝柜台,兵帮丁香选了一枚金戒指。“等我挣了钱,给你买钻戒,给你补办一场咱村里没有的盛大婚礼。”兵说。丁香哭成了泪人,捶着兵的胸说:“你要说话算数,拉钩。”丁香看着无名指上金黄的戒指,小孩般破涕为笑了。这月的工资就戴在了丁香的手上,第二天上班前,她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黄灿灿的戒指,还是摘掉放进了盒子里,她怕磨损了。城里的夏天过得好慢好慢,蜗居的房子晚上就像蒸笼般闷热。丁香用自己的工资买了一台风扇 ,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
随着天气渐渐变凉,他们的心情也渐渐清爽了。丁香白天上班,晚上加班学着织毛衣,一针一线里不仅有爱情的滋润,也有长长的思念。看窗外一片片黄叶随风飘零,心里便难免伤感。第一件毛衣穿在兵身上,虽不是很合体,却是丁香亲手织的,兵开心的抱着丁香转圈。第二件丁香寄给了家乡不耐冷的妈妈,里面给老爸老妈了夹一点生活费。也算填补她内心的一丝愧疚。她没有写邮寄地址。兵看丁香被棒针戳的不成样的两个食指,心疼的哭了。丁香却幸福的笑了。
春节临近,喜庆的灯笼,五彩的霓虹灯增添了浓浓的节日气氛。丁香也在房子里挂起了红灯笼,中国结。丁香特意做了几个凉菜,买了啤酒。以为用欢庆的气氛就可以忘掉一切。当他们举杯时,彼此勉强微笑着,哄对方开心,可眼里却流出了无奈的泪水!
过完春节,他们铆足了劲,努力的工作赚钱。聪明好学而且有实干精神的兵被老板器重,升为经理。他们计算着一点一点存起来的积蓄,欣慰地笑着,似乎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
偏偏臭儿子,在不该来得时候,来了。他们喜忧参半,欢喜他们的真爱有了果实。忧愁她未婚生子,在村里那是罪该万死啊!兵说:“这是好事,孩子都生了,那个老人不喜欢孙子。咱们的婚姻已开花结果,相信老人会成全我们的。”丁香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称心如意,她忧心忡忡地说:“但愿吧”。
高楼林立的闹市,阳光总是稀疏,很少见阳光的小房子里越发感觉日子过得飞快,丁香已显怀。初为人母,活跃的宝贝在肚子拳打脚踢,丁香深深的感受到母爱的沉重和那份责任。这不仅是爱的结晶,更是对神圣的一个小生命的敬畏。孩子的呱呱坠地,真爱修成正果。有了爱的结晶,他们的小家有了欢声笑语,有了爱的氛围。他们沉浸在天伦之乐中,忘却所有的俗世烦恼!
看着活泼可爱的儿子,兵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说“您已经有小孙孙了,希望能成全我和丁香的婚事。”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没见回音。兵心里如有一团荒草般乱糟糟的:是父亲不肯原谅自己呢?还是没有收到信?兵不由得心思重重,如果父亲还不答应,怎么能对的起和自己一起私奔的丁香呢?兵上班走时强装笑脸说:“丁香,这栋楼现浇活今天就完了,明天陪你们娘俩了去公园玩”。说完兵抱抱儿子,又抱抱丁香,就去上班。丁香望着兵的背影,说声“注意安全。”幸福地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
当兵从楼上摔下来的噩耗传来,丁香还笑着给兵的同事说“你在开玩笑吧?”看着同事严肃而又庄重的表情,丁香脸上地笑容凝固,如同一具僵尸连同怀抱的儿子跌到在地,兵的同事扶她娘俩到床上,丁香看到怀里嗷嗷待哺的儿子,泪水滑落在儿子的脸上,一下子就像掉进无底深渊!她知道,她的天塌了,她彻底茫然了......她想像个泼妇破口大骂兵的无情,兵的狠心,她想骂醒争胜好强的兵......这一夜,丁香没有入睡,窗外少有的雪花飘洒在这个城市的上空。如同丁香此时的心,一片空白,一个女人带个孩子在陌生的城市,有家不能回。她的一切在这场洋洋洒洒的雪片里崩溃瓦解。
丁香的父亲带着丁香的叔叔,二姐夫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兵的两个姐夫,和舅舅,姨父都来了。谁也不会想到两家人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双方的亲属就像仇人般摩拳擦掌,大打出手,一场无法避免的群殴争斗在警察出面后,方才停止。兵的抚恤金,孩子的抚养权,丁香的落脚成了两家喋喋不休地争论和争吵。此时丁香无法走出痛失爱人的伤痛中,不吃不喝,目光呆滞的看着怀中熟睡的儿子,仿佛置身事外。尸骨未寒的兵,此时成了他们一致对付建筑公司的筹码,毫不妥协,毫不让步.....
兵的家人,对没名分的丁香没有丝毫的怜悯和同情,一分钱的抚恤金也不给。而且提出残酷的要求,孩子是兵的种,是他们家的一脉根,他们要带孩子回家。丁香父亲没有讨到好,便拿孩子要挟兵的家人:“哼,孩子,你们想都别想,不认我的女子,哪来你的孙子?”在金钱面前失去理性的双方,在情感上两败俱伤!丁香抱起孩子离开了那个留有他们欢声笑语,如今又让她痛苦万分的小房子。她走在繁华的大街,橱窗里传来歌声:“就这样匆匆你走了,留给我一生牵挂,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究竟何去何从?丁香漫无目的走在生活了这么久,依然感到陌生的城市;被川流不息的人群包裹,她就是一粒尘埃,随生活的风波沉沉浮浮!听着伤感的《丁香花》,眼前是兵的影子:“你就是我的丁香花,永远的丁香花。”丁香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兵的父母痛失儿子,双双卧床不起,两个女儿轮流照顾。无名分的丁香没有拿到一分钱抚恤金,“拿上兵的命价钱,我咋忍心去花?我看到儿子,就看到了兵,这就足够了。”丁香哽咽着说。“你就是个瓜怂,我咋就要了你这么个瓷锤,知道这样丢尽我的颜面,当初就该听你婆的,扔到土壕里去。”被父亲一顿痛骂后,丁香忍气吞声抱着孩子随父亲回到村庄。以“喇叭”胖嫂为首的婆娘们都像地震了似的夺门而出,巷道里三三两两的婆娘们就像看外星人似的,在丁香背后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像极了一群好久未出窝的老鸹,聒噪着......丁香父亲背着双手,满脸的杀气似乎要一网扑尽这群老鸹。又似乎是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低着头,快步的进了家门。丁香抱着孩子碎步紧跟慢赶着随父亲后面进门。丁香的一切也在这场事故中上了村子里的头条,成了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回到家里,奶奶已经去世,弟弟苟蛋的婚事也黄了,只好出去打工。半病子的母亲更憔悴了,母亲抱过孩子爱抚着,早已泣不成声。父亲圪蹴在被生活的烟火熏得更加油亮的圈椅上,一边抽着老旱烟,一边破口大骂丁香未婚生子败了家风。此时失去兵的丁香就是深秋一片飘零的落叶找不到归宿,任凭父凌辱般的痛骂!
第二天,还沉浸在痛失爱人伤痛中的丁香,却找不见了孩子。丁香疯了似的跑进母亲房子“妈,娃呢?”看到母亲蜡黄的脸上淌着两行愁泪,不言不语!丁香歇斯底里地冲着父亲吼道“我娃到底咋了?”“送人了。”父亲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三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击在丁香的软肋处,她彻底失望了:“大,你还是我的亲大吗?你还要不要我活?在你的眼里除了钱,你还在乎过谁的感受?我们的父女关系就到今天。我出了这个门,至死也不会再进了。”丁香含着泪夺门而出......身后是母亲的痛哭声伴随着阵阵咳嗽。“我还不是为你好?你带个孩子咋嫁人?”父亲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丁香的耳朵里,一切已是覆水难收。“唯有儿子是我的牵挂,看见儿子,就好像兵永远的陪在我身边。我要找到我的儿子!”丁香踉踉跄跄来到到姐姐家,打听儿子的下落。
再次见到儿子,丁香疯狂的从人家手里夺过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孩子吮吸着手指头甜甜地笑着,丁香的泪水模糊了双眼......“真是个疯女人,你干嘛抢我的孩子?”“你的孩子?我马上报警说你贩卖儿童。”女主人立马地下了头,不自然的搓着双手,蔫了下来。经过交涉后,男主人说他是付过三千元的,并拿出丁香父亲签名,按着指印的收条。丁香彻底无语了,用双倍的价钱赎回了孩子。
一别就是十多年。自从她那天离开家门,母亲就一病不起,临终前还唤着丁香的名字。带着对丁香的牵挂,带着对老伴的怨恨而去!没有送母亲最后一程,成了倔强的丁香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母亲的离去像一把锋利的剑时时刻刻刺痛着她的心!
那一年,丁香为了赎回孩子,花光了手里所有的积蓄。只好带着孩子来到省城,干起了家政行当,养活自己和孩子。因为要带孩子,还要上班,很艰辛。她想起在南方打工做家政时,已经兴起了网络信息。她就报名学习电脑,自己在家一边带孩子,一边学习注册了网上家政。很快受到很多年轻人的青睐。丁香在家政行业做的风生水起!随着改革开放,“发展经济才是硬道理”的口号中。闭塞的农村也泛起一股打工浪潮。“喇叭”胖嫂听说丁香的家政公司生意兴隆,便带着村里的几位好姐妹来找丁香。看到多年未见的乡亲,丁香心里说不出的亲切,竟然激动得流下了泪水。她带着胖嫂她们先去吃饭。也好了解了解家里的情况。
“哎,丁香,你现在日子好过了,也应该原谅那些老人们了。他们也不好过。”胖嫂说:“兵他大,受不了丧子之痛,一病不起。两个女子轮流照看老汉,伺候地挺好。两个女婿也隔三差五地来看老汉,大长大短,把丈人爸叫得好像嘴上流里。还给老汉承诺:日后他两连襟给老汉披麻戴孝养老送终。老汉总算缓过神来了。等两个女儿,女婿哄完了老汉手里儿子的命价钱,再也不见两个女婿的人影了。哎,良心真让狗吃了!你还不知道吧?兵他大,看到别人领着孙子,那种羡慕的眼神,哎,真让人心痛,你就把娃领回去转转,老人也挺可怜的。”
丁香听得心里隐隐作痛,还强装着笑脸说:“吃菜,赶紧吃菜,都饿坏了吧”
胖嫂狼吞虎咽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顺带将一块红烧肉填进嘴里,呜咽着说:“嗯嗯,饭店的饭就是好吃。”咽下这口米饭和红烧肉,胖嫂接着说:“你大也是的,爱了一辈子钱,也没攒哈钱。总算给苟蛋把媳妇娶进门了,寻思能有一口热饭吃......”
另一位嫂子给胖嫂使了眼色,示意胖嫂别说了,“你那壶不开提那壶”。胖嫂依然像打机关枪一样,不停歇地说着“谁知苟蛋一结婚,两口就出去打工了。哎,你大一个人还要挖锅灶(自己做饭洗碗),也挺可怜的,你应该回去看看你大,毕竟事情过去多年了。”丁香笑了笑说:“吃完饭安排你们的住宿,明天先培训,再上岗。”胖嫂和几位嫂子都感激地连连点头,不知说啥好!
这一夜,丁香失眠了“毕竟他是兵的血肉,他家的一脉根啊!”胖嫂中午的话又回响在耳边“你大一个人还要挖锅灶(自己做饭洗碗),也挺可怜的,你大一个人还要挖锅灶,也挺可怜的......”迷迷糊糊在睡梦中,她看见兵吹着横笛款款而来,一会儿又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说“我罪孽重,不知你要我入天堂还是下地狱”。丁香醒了,起身站在飘窗前,花园里丁香花又开了,一阵阵花香扑面而来。她打开音响,听了无数遍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多么娇嫩的花,却躲不过风吹雨打,飘啊摇啊的一生,多少美丽编织的梦啊!“如果你在,该有多好?丁香看着无名指上的那枚金戒指---兵送给她唯一的礼物,又望着窗外满树芬芳的丁香花,哭了,又笑了......
阔别十几年的故乡,丁香当年出走时泥泞的土路早已硬化,平坦的路面上斜射着丁香和儿子的影子。兵的父亲满脸沧桑,这些年一直喜欢坐在门口眺望进村的大路,终于看到了儿子的影子......
2019.3.12初稿
2019.4.25定稿
筱儿,原名杨筱宁,陕西蒲城人,喜写作,好朗诵。一直相信机遇总是属于有所准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