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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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油茶树，是从茶泡和茶舌开始的。油茶树春天结的果子叫茶泡，圆圆的，形状像桃，但没有桃肉的质感。初时呈暗红色或青色，这时味道苦涩，成熟后会蜕去一层薄薄的皮，露出绿莹莹水凌凌的白色果肉，味道甜甜的。茶泡其实不是果子，肚内空空，无核无心。茶舌形色如嫩叶，但比叶子厚，肥嘟嘟的，让人想起冬天里耳朵长冻疮也这样肥厚肥厚的发亮。
家乡的油茶树多成林成片，也有零星的散落。临近清明，孩子们开始念叨，冻茶泡冻茶舌啰！然后咂咂嘴巴，直咽口水。真进了油茶林，一俟寻到了茶泡茶舌，尤其是蜕了皮的，便争先恐后猴子似的窜到树上釆摘，运气好往往会发现枝繁叶茂的树窝窝里有更多的惊喜，于是大快朵颐，顾自吃得舌头发涩，然后带上多余的回去显摆，给弟弟妹妹或邻家小伙伴尝尝。自然，吃饭便没了味道，妈妈便骂：“当得饭呵，少扒几口，省我二两米。”
油茶树枝干又硬又韧，做小物件和工具把儿绝佳。石匠的十八磅铁锤，配上油茶树枝作把儿，挥起来带着软而韧的劲道，将腰力加速传至锤击物上，力沉还不震手。石匠们只要上山，总会留意找粗细称手的茶树枝带回家备用。油茶树做的扁担上了肩一闪一闪的，挑担子的感觉格外轻松。油茶树还是制作陀螺最好的材料。用一般木料制作的陀螺，须钉上钢钉来减少旋转产生的磨损。油茶树制作的陀螺，因为密度大又光滑又耐磨，如果轴心准确，旋转起来平稳得像没有转动。当然，由于材质太硬，切削打磨很费功夫。有人找机械厂的工人帮忙加工，车刀切削出来的简直就是艺术品。大人还用油茶树在车床上加工出纳鞋底的木钻子柄，菜刀把，饭勺把，鼓槌，又漂亮又好用。
油茶树不大也不挺拔。主干能达三米高的少见，很少笔直俏立。上百年的主干也不过一尺大小的围，如果主干为丛生则更细。其枝干色如铁锈，显得苍劲有力，虬枝可以悬挑出与其粗细极不相称的超级长度，托住又密又大的树冠，即便果实累累也不会折断。其状飘逸，造型奇特，枝干主体有的如根雕，有的如反弹琵琶的仙姑；若树龄足够大，则苍劲毕露，如钢铁网架，让人想起北京的鸟巢，怀疑它的设计师是不是受到过油茶树的启发。
油茶树最与众不同的是果子先成熟然后花开。每至秋高气爽，卸下累累茶籽的油茶树开始吐蕊扬花。那漫坡素雅洁白的茶花，撩动男孩子的馋虫，只待夜露浸入花蕊，凝成一窝窝蜜，便折一根蕨杆，抽去中间的芯当作小吸管，插入花蕊中哧溜一下，一大滴蜜汁便从舌头甜到心头。吮了一朵換一朵，有时嘬得忘记了回家的时间。
前几年四月天豋舜皇绝顶，山腰间竟然看到了油茶花与杜鹃花交相辉映，白里透红。原来，她也与百花一样春心荡漾，生命贲张！
油茶树更奇特的是茶籽，秋季花开时它其实已受孕，历经五季生长，汲取了天地精华之气，才熬成黄金般的茶油。
茶籽成熟时，男女老少挑箩肩担上山去“捡”茶籽。稻子豆子都说收，独茶籽说捡，这是为什么呢？我猜油茶树是野生的，完全是天地对人类最无私的恩赐，所以用“捡”字来表达人们对大自然的敬重和感恩吧。后来才知道，它主要还是先祖们栽植的，只是寿命长而且不长虫不生病，几乎不用人管理，才让人误为野生。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用在油茶树身上尤为贴切。
茶籽捡回来晒干，取出果仁，送至榨油坊经过磨碎蒸煮制饼压榨，最后得到金灿灿黄澄澄的茶油。茶油富含不饱和脂肪酸，可有效降低胆固醇，对预防心脑血管病有益，是非常有利于健康的食用油。随着人们对健康生活的追求，茶油紧俏，总是供不应求。榨油的副产品茶枯也是良好的有机杀虫剂和高效有机肥。所以国家近年大力扶持茶油产业的发展。前些年，邵阳县被列入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全国油茶基地建设示范县，成为“中国油茶之乡”并获“中国茶油之都”的美誉“，在国家财政支持下，油茶林种植面积快速扩张至五十多万亩，规模和产量均居全市第一，在全省也居前列。现代化的加工能力也从无到有，不仅生产出高纯品质食用茶油，还开发出医疗用茶油和美容化妆品级茶油产品。茶油之都的油香终于飘洋过海，享誉四方。
清明返乡，正值茶果盈枝的时候，于是怀着一颗童心走进油茶林，结果不仅发现枝头已有毛茸茸的嫩茶籽，而且还找到了满藏着童趣的茶泡。我忽然觉得眼前的油茶树天赋异禀，它总是枝繁叶茂却不张扬，风不能摧，雪压不折，熬过寒冬酷暑，历经五季阳光雨露才修成正果，令人起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