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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学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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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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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霖瀑布漫记

 

杨学韬


秋霖瀑布是丽江永胜十大风景名胜之一,俗名“三叠水”,有古诗为证——

《秋霖瀑布》

 罗俊民

 如门雄峙两高峰,

远近环回翠色重。

 一夜西风吹宿雨,

半空流水挂银龙。

 悬崖错杂明珠落,

飞瀑悠扬匹练封。

 此景殊方能几见,

黔南叠水许相同。

明朝万历年间,永胜诗人罗俊民在他的《秋霖瀑布》诗中所写的“黔南叠水”,就是黔南三叠水。永胜三川坝的三叠水,令诗人咏叹,她竟然与黔南的三叠水惊人地相似。

说起三叠水,我简直要以我一生的关注,一生的命运,倾注我所有的激情重新省视她。

三川坝西岭以南是程海,程海西面的山与西岭接壤的地方叫红山垭口,红山垭口又叫“打鸭口”。顾名思义,程海的野鸭每晚黄昏都要飞越红山垭口去西马场湿地栖息,那些捕猎野鸭的人,只要手握一根丈许的竹竿守候在这里,等待野鸭群迎着程海上升的气流飞越红山垭口的时候,举起竹竿拦截凭借上升气流飞来的,丝毫没有防备的野鸭群,其中命运不好的野鸭注定毙命在手持竹竿的猎手手中。

西岭位于打鸭口的北面,西岭群峰迭起,沟壑纵横,西岭的主峰叫“石脑子”,中段叫“白梁岩”、白梁岩右侧就是三叠水。

站在三川坝,仰望西岭,你会发现石脑子就是群山中海拔最高的山峰。夏秋二季,程海里升腾而起的带着大量水蒸气的湿热空气,遇到玉龙雪山和金沙江沿岸袭卷而来的冷空气,就在这里相遇碰撞并形成了雨云和丰富的降水。三叠水的源头在西马场,群山沟壑里的雨水聚集到西马场湿地,湿地的水聚集到一定的水位就一泻而出,出了泻湖口,这就形成了三叠水。

其实,三叠水是十分隐秘的,要想观赏三叠水全貌,一般人是难于企及的,就算你已经无数次地来到三叠水的第三叠瀑布,瞻仰了她的娇容,可是你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头叠水和二叠水吧。我们常常感叹三叠水的奇伟壮观,放眼群山,彩虹当空,雾霰轻盈,白云出岫,飞霞笼盖,风清气岚,日出翠崖,月升山壑。纵然红尘滚滚,岁月如梭,江山易主,而三叠水依旧壮观雄奇,秀美婉约如初见。

想看三叠水那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你只要沿坝清河床一路寻将而去,穿过一片柳林,穿过河堰旁那一处桃花源,就可以轻松抵达三叠水下的石崖之下,尽情地欣赏那情那景。然而,头叠水和二叠水始终是深藏不露的闺中美女。

要想观赏二叠水,比登天还难。正所谓“此景殊方能几见”?

去二叠水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从麻冲村后山进入三叠水峡谷,穿过茅草丛生,荆棘茂密的山坡,隐隐约约地就可以远远地看到水雾中那一缕缥缈于翠绿裹挟的“半空流水挂银龙”景象了。可是到二叠水谷底左侧,还要攀爬一段悬崖峭壁,才能进入二叠水瀑布底下。那悬崖攀爬起来十分艰难,记得我第一次去二叠水大约是十岁那年吧,那时大食堂刚刚下放一年,我和我的小伙伴去那里砍柴,我们身背绳索、砍刀来到悬崖底下,其他小伙伴都攀藤附葛,越过了十数丈高的绝壁,我心里发憷,看看那悬崖连一个能供踩踏的脚窝都难于寻找,我这个平时喜欢爬高树到大树尖上的鸟巢里掏鸟蛋的主儿都有些心惊胆颤。在这群采樵娃儿里,数我年纪最小,可是来到山崖下,我却不能就此认怂吧。于是就咬咬牙,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越过悬崖,却是一段平台和缓坡,相隔瀑布还有一段距离,这里荆棘丛生,灌木苍天,已经听到瀑布喧嚣的声音,可是绿色屏障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仰头一看,仅能看到山顶谷口喷薄而出的素湍,整个瀑布则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水雾和峡谷出岫的白云遮住了它的庐山真面目,也寻不到前往瀑布下的路,因此,竟不知瀑布一泻而下,跌落素潭的真实情状。

伙伴们各自砍柴,我也顾不得欣赏瀑布美景,操起柴刀劈向那灌木丛中一棵树干和下一棵树干,心里只想着怎么样把那些柴禾弄下悬崖,弄回家中。我的一生中仅有一次观赏二叠水瀑布的机会,而且实现这个愿望仅仅就是穿过那一片密林,再往前行数十米的事情。然而,那次去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生计,为了一担柴禾,为了温饱,哪有心情去探幽揽胜。唯一一个观赏二叠水瀑布的机会就这样与我擦肩而过,成为今生一大遗憾!

通往二叠水的第二条路径,就要经过坝清河左侧的走马坪,爬迪里坡,一路来到一碗水,往南经过大水箐、冷水箐、红山垭口就直奔顺州城;一碗水往北就来到一个叫做桃树窝的山坳。说来也奇怪,说是桃树窝,却不见一棵桃树,桃树窝里生长的都是些橄榄树、杜鹃花、山茶花之类。桃树窝往上行可以到达石脑子,再往里走就是西马场;而桃树窝往北,穿过桃树窝就可以到达“白梁岩”。“白梁岩”右侧就是极难见到的二叠水瀑布了。可是“白梁岩”全是悬崖峭壁,只有那些采药人和不畏艰险去那危崖上砍柴的人才会去那里。

“白梁岩”上生长着的都是吸取了千百年日月精华的古木,那些树干之上往往都有树花缠绕,燃烧质极高,有人砍得此山柴,必然可以卖个好价钱。三川坝流传着这样一句歌谣:若要超生超得快,“白梁岩”上砍柴卖!

由此可见“白梁岩”就是一个要命的地方,那些不怕死的樵夫前往伐樵的不在少数,跌下山崖,摔到瀑布底下,粉身碎骨的也常有传闻。

在写这段文字的此刻,我老婆就述说了她爷爷就是因为去“白梁岩”砍柴摔下二叠水瀑布丧生的悲剧。据她说,那一年,她还未出世。她爷爷去“白梁岩”砍柴那天早上,是赶着两匹毛馿出的门,可是那馿出了大门就再也不愿意往前走,她爷爷十分生气,就抽了一根棍子,强把毛馿赶上了山。老家人都说:“马朝前悔不过河,人朝后悔没救药”。毛馿不肯前行,就不是好兆头。

平日里,只要到下午4点左右,爷爷就砍柴回家了。可是那天到傍晚爷爷都没回家,而栓在树桩上的那两匹毛馿却咬断了龙头绳,空着回了家。家人看见毛馿回来了,却不见爷爷回来,就觉得事情不对头。那天爷爷砍好了柴,准备把柴从通往“白梁岩”的野鸡路上背出来捆柴驮子,可哪成想他背上的柴禾十分沉重,他刚一使劲,一大背柴禾压在背上,他这一用力,人是站起来了,可是脚下踩着的石子一滑,他一时失去平衡,背上沉重的柴禾仿佛魔鬼般把他从悬崖上推了下去,整个人就和那一背柴禾一起栽下深渊,摔到了二叠水瀑布之中。当晚,村里派了许多民兵打着火把去寻找,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在二叠水瀑布下面找到他的遗体。

难怪从小家里人都不让我去那里砍柴,更不要说去那里探幽揽胜了。其实,我也从未听说过有哪位骚人墨客从“白梁岩”去观赏二叠水瀑布的文字记载。

一九五八年,兴修了西马场水库,库区里依旧有一股源头水常年不断,汩汩流出。

每逢春游时节,我那些学生们都会提议去三叠水郊游野炊。同学们自备炊具,备足了各种食材,走出校门,沿着坝清河逆流而上,沐浴着春风,一路笑声一路歌,来到三叠水瀑布下留影,观赏瀑布美景,爬上侧坡採摘橄榄,戏耍够了,就在山泉之畔,饮一捧凛冽甘甜的泉水一饮而尽。饿了,就开始埋锅造饭,烹海鲜,煲鸡汤,弄出几多花样的菜肴,欢聚郊野,举杯相庆,显示一下农家子弟野外生存的能力,俨然以主人骄傲的姿态宣誓占有三叠水主权。

最令人刻骨铭心的要数那次遇险的经历了。

那次春游大约是清明前后,那天下午,我们已经野炊结束,同学们来到瀑布下面留影纪念,我拿起自拍相机拍完一个交卷,坐在河谷中央一块巨石板上更换新交卷,刚刚把交卷放进暗盒,突然一个同学惊呼:“哎呀,洪水来了!快跑!”

晴天白日的,哪来的洪水?

我回头一看,吓了一跳:那巨大的水柱犹如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天而降,待我本能地迅速站起身来,那巨大的水柱犹如一匹凶猛的怪兽已经冲决到瀑布底下,我身下的巨大石牛受到猛烈的冲击发出了令人心惊肉跳的颤抖,数丈高的水浪魔鬼般裹挟着升腾的水雾直向我身上扑将过来,衣服瞬间被打湿,捏在手中的交卷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水冲走,好在相机还牢牢的挂在脖子上。河床里的水汹涌上涨,滔天洪水刹那间淹没了来时的道路,想要原路撤回,已经不可能了,如果被困在河谷中央的石牛之上,后果不堪设想,我一看情势不妙,千钧一发之机,心里一闪念,赶快救孩子!

我大声疾呼:“同学们,千万别慌!现在大家听我指挥,不要顾那些锅碗瓢盆啦,丢下背囊,赶快向我这边靠拢,爬上这面石崖就安全了!”

我的声音迅疾被瀑布那如雷贯耳的轰鸣之声淹没。同学们异常紧张,迅速向我靠拢,我奋不顾身地把他们一个个推上山崖。他们踩着我的手臂,踏着我的肩膀,我双手托举着他们的脚跟,让他们轻松逃逸。此刻,水浪继续暴风雨一般泼向我攀爬的石崖,脚踩上去,几乎站立不稳,几十双眼睛紧盯着落在最后的我艰难地向崖顶攀援,等同学们伸手把我拽上山崖时,我早已手酸脚软,惊魂未定。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故仅仅发生在几十秒钟之内,幸运的是同学们终于全部脱险了。

等我最后一个撤离险境时,河中央的石牛已经渐渐地被洪水淹没。

我站在山崖之上,滚滚洪水以摧枯拉朽的浩大声势越来越猛烈地冲撞而下,拔地而起的峡谷在轰鸣声中颤抖,有若千军万马惨烈地厮杀呐喊;鸟瞰滚滚奔腾而下的洪流,义无反顾地冲刺着奔流而去,雄绝千古,气贯日月。大自然鬼斧神工创造的杰作,令我十分地震惊,在大自然面前,人总是显得那么的渺小而无常。

我没有歌咏的兴致,只有悲天悯地,仰天长啸:“天不亡我啊!”

晴空万里,哪来的洪水?事后才知道,农民要种水秧了,那天下午,正逢西马场水库开闸放水,我们事先也没有得到任何通知。如果那天有一个学生不小心被洪水冲走,绝无生还的余地。那么,真正下地狱的不是别人,那个人注定是我!

许多人以为教书是天底下最伟大而阳光的职业,殊不知,这个职业暗藏玄机,其中有无数的凶险与危机正在黑暗中潜伏着,就像达摩克里斯之剑,悬挂在你的头顶等待着你。它像一个噩梦,至今想起来依旧令我心有余悸!

我的那些同事,也常常在周末邀朋聚友,要么去翠湖或者程海钓鱼,要么登山。那一年冬天,分来几个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约我和她们一起去登山,目标就选定头叠水。

去头跌水,也和去二叠水一样,要走一条迂回的路线,只是迂回的圈子更大更远。从三川坝西山脚下的龙王庙算起,经过罗家脑、大坡、摇钱河、腰沟,到达腰沟之后,再沿腰沟往南行数公里就可以抵达头跌水了。

大坡上那一片松树林就是农业学大寨那些年我们那些回乡知青为主组成的战备民兵一锄一锄点种的。除了人工点种,天上还有飞机盘旋,飞机的尾部时不时喷撒出一股烟雾。原来,那飞机也在金沙江沿岸的山岭中播撒云南松松种子。如今,当年那些人工种植和飞播的松树种子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穿过松树林,爬上山梁。

山梁向右,背阴而多湿气。站在那里,往北,可以鸟瞰摇钱河那沟壑深处山坳里的无限美景,虽是衰草连天的深冬季节,山坳里依旧生机勃勃,绿树丛中,杜鹃花、山茶花的花枝稍头,花蕾笑傲,饱满的花蕾嘴儿有若少女轻点胭脂的红唇,含情脉脉,妖冶妩媚,含苞欲放。不经意间,一只山雀或是野鸡突然从脚底飞串云天,空山静寂中不免吓人一跳。

山梁向左,往南,向阳而暖意融融。松树林外,是一片连接到天边的灌木林,秋霖瀑布就隐藏在丛林掩映的深山峡谷之中。蓝天白云,阳光明媚,美女们盘腿坐在落叶松暖融融的松茅上,吹拂着暖洋洋的和风,吃了些水果、糕点,喝足了矿泉水,欣赏着眼前的自然美景,站起身来,情不自禁地把双手做一个喇叭状,对着山野大声呼喊:“秋——霖,我——来——了!”

那充满青春活力的女高音,震颤着山崖,在群山中久久萦绕着,一波波地回响着,回声在每一个人的胸中激荡。

我们一行总是这样走走停停,女同胞原本纤弱,走累了,就在原地叉腰喘气,紧要之处我只好轻舒猿臂,握着她们的芊芊小手,把她们一个个拽上陡坡。老家人常常把男孩叫做“满山跑”,女孩叫做“锅边现”。轻轻松松的我从小上山砍柴、採鸡枞、放牛,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满山跑”,自然走山路如履平地。

山坳里空气负离子及其丰富,是一个免费的大氧吧,一吐一纳,一星期来聚集在体内的废气、沉淀在体内的粉笔尘埃都留在了绿树丛中。

腰沟是茅坪山寨人家为浇山地开挖的一条引水沟,源头就在西马场水库下面的头跌水。有了这条腰沟,我们的行程就宿短了许多。历经三个半小时,我们才走到腰沟尽头,抵达头叠水。

“哇塞!这就是传说中的头叠水瀑布?”

我们第一眼看见头叠水瀑布,都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

冬天的头叠水并不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竟然是挂在崖壁上的冰凌!原来冬天的头叠水瀑布是静止的!

斜阳照射下的冰凌发散出迷人的光彩,冰凌中央闪射着蓝莹莹的光,里边仿佛深藏着一座不为人知的迷宫,瀑布冰凌就像这座迷宫的水晶帘幕,而瀑布边缘的冰凌,则是五颜六色,犬牙交错,有的像一把倒垂的宝剑,有的像倒立的玉笋,有的像珍珠,有的像玛瑙,千奇百怪,令人生发出无限的猜想,瀑布冰凌的奇妙瑰丽令我们惊叹不已!

我们禁不住美的诱惑,走近前去,伸手折下一块冰凌,顾不得冻僵双手,放进嘴里咯嘣咯嘣,大口朵颐起来,一股寒气迅速侵入体内,爬山聚集的热和累一下子得于消解。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笑叉了腰,我仔细看看女孩,她们的嘴唇一个个都像刚刚涂过口红,冻得嫣红可爱。

秋霖瀑布(三叠水),一叠比一叠神奇。她们随四时节令而变化,有时,静美如处子,有时,妩媚婉约如深闺中的少女,有时,狂暴凶悍若猛兽,有时,恐怖敬畏若魔鬼。

诚然,还是为其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壮美所折服:

若隐若现云雾中,

跌落素潭化青龙。

奔腾不息贯日月,

遥挂西岭气如虹。

         2017年10月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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