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想逆天改命的于连和贾雨村

我欣赏司汤达(1789_1842)《红与黑》的主人公于连。《红与黑》是下层社会的战歌。它的旋律是个人奋斗。它的基调是进攻。

于连·索雷尔是一个木匠的儿子，他聪明俊秀，读了不少书，渴望改变自己的地位。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被市长德·雷纳请去当孩子们的家庭教师。初到市长家时，他胆怯、自卑，看到美丽的市长夫人他感到震惊，主人家奢华的生活让他羡慕。“这些有钱人多有福气啊！”于连渐渐对市长夫人生出了意思。但这还不是真正的爱。他只是出于一种野心，一种下层人要在这些上层人身上寻求报复的心理，来诱惑她。最初他用自己的才学和品德来吸引她的注意。接着他主动向她进攻。夜晚在花园里，他鼓起勇气悄悄抓住她的手。“他心里洋溢着幸福感，并不是因为他爱德·雷纳夫人，而是因为他的自尊心终子取得了胜利。”两个人尽管内心交织着犯罪感，还是堕入了疯狂的爱河。但是他们的私情被一个女仆知道了。市长的对手瓦尔诺写的一封匿名信，差点坏了他们的好事。在紧要关头德·雷纳夫人表现了女人的大智大勇，她授意于连伪造了第二封匿名信，终于打消了她丈夫的怀疑。

然而他们的关系不能再维持下去了。于连·索雷尔离开市长家后，进了神学院学习。一次极好的机会，于连的恩师把他推荐给大臣德·拉莫尔侯爵当秘书。在那里，他出色的才干，谨慎的作风赢得了主人的信任。他的职务和薪金得到提升，还获得了一枚荣誉勋章。但在那里，他也和主人家的女儿发生了关系。于连爱上德·雷纳夫人，是出于自卑引出的报复心，他的第二次爱情却是出自傲骨。玛蒂德被年轻教士与众不同的骨气吸引，开始对他生出热情。派人给他送信，表示无条件爱他。“我这个乡下穷小子，居然有侯门千金来向我表示爱情。”“有了这封情书，我就和侯爵平起平坐了。”第二天半夜，当他从长梯爬进玛蒂德卧房窗口时，他的不幸也就开始了。

当高傲的侯爵从怀孕的女儿那里得知她和于连的私情时，先是气懵了，但为了爱女的缘故，老于世故的他立即将于连封为贵族，并安排他尽早结婚。只是既得利益集团怎会容许这样一个穷小子得势呢？由德·雷纳夫人的忏悔神父起草的一封信断送了于连的辉煌前程。于是他在星期天赶到教堂，向德·雷纳夫人开了两枪。

于连在法庭上说：“诸位先生，我很荣幸并不属于你们那个阶级。在你们看来，我不过是一个反抗卑贱命运的乡下人而已。”

对《红与黑》这部作品，一百多年来人们褒贬不一。有人认为它是一部深刻的《人间喜剧》；另一些人则认为它是残酷的丑陋的作品。巴尔扎克把它归为“幻灭派”作品，朱尔·雅南把于连看成一个魔鬼，把整部作品看成可怕的偏见。的确，这部描写一个卑下能干的主人公，描写一种阴暗与血腥的美的作品，在当时是审美情趣上的一种突破、丑陋的美属于新的诗学，于连这朵“恶之花”也为当时的人难以理解。在于连的故事发展过程中，一种严密的逻辑性把贵族、富人、教士的无价值（虚荣、谎言、保守、自私）与受过教育，富有才干的下层青年的全面对抗，以及他摧毁性的自信对立起来，对于连来说，唯一的价值是在否定之中，是在暂时的战术性的虚伪之中。于连玩虚伪，为的是戳穿这种虚伪，保护自己免遭伤害。

无独有偶，在稍早些的中国文坛，曹雪芹(1716_1763)大师的巨著《红楼梦》中，也塑造了类似于连的人物贾雨村。

《红楼梦》中的贾雨村是一个野心勃勃，拼命往上爬的封建没落仕家子弟。是一个有报负，有才华而又能积极追求上进的一介书生。教科书仅认定他是“酷吏”，难免有失偏颇。当初贾雨村寄居葫芦庙内，“思及平生报负，苦未逢时”不禁骚首对天长叹，复又高吟一联曰：

“玉在匵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因被士隐赞之曰：“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时逢中秋，便邀雨村“敝斋一饮”，雨村“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占一绝：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清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贾雨村孤高自傲不仅以待时而飞的“玉钗”自况，而且希望成为一轮“月亮”，要让“人间万姓仰头（而）看”。此番报负，不可谓不狂诞。作为穷愁潦倒中的贾雨村，没有非凡的才华，没有非凡的报负，要想跻身于封建官僚集团之列决非易事。事实上贾雨村在士隐的资助下，进京赴试，果然中了进士，当上了县官，初步实现了他的人生理想。

在“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一回中，贾雨村性格发生了急剧变化。贾雨村本想“蒙皇上隆恩”“竭力图报”秉公办案，要发签揖拿凶犯，不想却触及到了他赖于升官的贾、王、薛、史四大名宦之家的权益。这种盘根错节的封建官僚体系的网络，严重扭曲了企图建功立业，报效皇恩的贾雨村的心灵，他最终接受门子小沙弥的建议，放弃了对英莲冤案的明判，出卖了地位低下，已经家破人亡的昔日的恩人甄士隐，同时也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从此屈从于贾府的威势，以维护其官僚地位的稳固。可见仅凭自己的才华与报负，要想在封建官僚集团的倾轧中站稳脚跟是不可能的，还必须依附达官显贵，仰仗他们在朝中历经世代经营而形成的权势——“护官符”来支撑，贾雨村在仁途上两起两落，贾府极盛时期，借助其势得于“起复委用”，贾府被抄检后，贾雨村也从他权力的宝座上跌落下来，最终被“褫籍为民”。

于连和贾雨村一心想逆天改命，结果他们的梦想被现实击得粉碎，只落得个万劫不复的悲剧命运。

如此看来，有才华与抱负、处于社会底层的人，最终不过是上流社会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十八世纪两位东西方的伟大作家司汤达和曹雪芹都不谋而合的看清了这一点。读书把人弄成这样，是不是读书人的悲哀呢？古今中外，几千年的仕途之路，不知断送了多少有才华的穷书生啊！

我为于连的悲剧命运一叹。也为贾雨村至死不肯悔悟一叹！

《红楼梦》《红与黑》这两部东西方的伟大名著，之所以被称作名著，是因为作家批判现实主义的的笔触摸到了时代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