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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学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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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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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只麻雀飞过天空

最后一只麻雀飞过天空

杨学韬

1959年,我上小学一年级,中国伍亿人口,向往共产主义,农民上食堂吃大锅饭,一个乡里办事员外出,只需拿着一张村公所的纸条就可以到大食堂吃免费饭。这种平调政策,全国农村半年吃了全年粮,下半年全国闹饥荒,接下来又是三年自然灾害,吃糠咽野菜野草,我家与乡村医院一墙之隔,因营养不良生水肿病的人住满了我家楼上楼下,这些水肿病人大多是老年人,那年月缺医少药,没饭吃,隔三差五就死人,舅妈、姨妈也在这一年离我们而去了。

在我们三川坝,那却是麻雀家族极为繁荣昌盛的年月。秋季那些麻雀黑压压起飞,铺天盖地的降落在刚吐穗几天的稻田里,田野四周披蓑戴笠的稻草人,早已降服不了这些无法无天的麻雀。它们是明目张胆的和我们争夺口粮啊!麻雀被列入了“四害”的黑名单后,当时村里村外墙壁上写满了消灭“四害”的大幅标语。要想评三好学生,首先一条就是看你消灭的麻雀多不多。上学路上必带的有两件东西——书包和弹弓,而最值得炫耀的当然是弹弓。

记得伙伴安卿那次为了做一副体面的弹弓,竟然将他父亲早年赶马时穿的一件麂皮褂剪了一块,事后怎少得了一顿痛打!

麻雀肉是上好的滋补佳品,它可烧、可炒、可煮,但无论哪种吃法,都让人觉得其味之鲜美无以伦比,何况在那饥饿的岁月,自然以为它是上苍赐给我们的美食,我们毫不费力就能将它们猎捕。捕麻雀的方法极多,比如:闰土教迅哥儿用竹筛捕鸟的那种,就是我们常玩的手段。

刷杆猎捕法:先扫出一块空地,在空地上打上木桩,找来一根梢竹棍,缚在桩上,一头长、一头短,用一根长绳拴住短的一头,长的那头用一块砖头压住,棍的前面撒上秕谷、麦粒之类,我们只须躲在远处,单等那些贪婪愚蠢的麻雀来吃秕谷,将绳一拉,梢竹棍横扫过去,麻雀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纷纷扑倒在地。

糍粘粘法:采集棠栗,柳树等寄生子粒,放在嘴里嚼碎,吐了楂子,剩下粘性极强的糍粘,再用一根小棍往嘴里一搓,糍粘就裹在了小棍上,把它绑在梢竹棍上,就叫做糍粘杆。糍粘粘麻雀,一般要选在夜间,待麻雀憩定后,打上一支手电筒,去到它们喜欢群居的村边竹林里,竹叶间的麻雀,在电筒光下呈灰白色,糍粘杆顺着电筒的光柱向那灰白的影子伸过去,粘住它的翅膀,它就休想逃掉。

下马前籽,这是下着。麻雀吃了马前籽就死,对人则无害,粮店里下麻雀常用这种方法,我们却从不玩这种法子。

70年后,气枪大批量上市,气枪打鸟,可以说是赶尽杀绝,麻雀和其它鸟的末日就要到了。

80后,“千里香”鼠药空前投放,猫、鼠、蛇、鸟的大劫难来临。本世纪元年“毒鼠强”上市,鼠类、鸟类、家中六畜一闻即死。麻雀们惶惶不可终日。

毒鼠强之类剧毒药品,无异于一件借毒鼠强为名的生化武器,它的打击目标是天上的飞禽、地上的走兽,甚至包括人类自己!现在国家已明令禁止销售。

实在说来佛教戒律“不杀生”不只是唤取人们的慈悲心,佛菩萨已看清三千大千世界的未来,普渡众生,拯救生灵,就是为了拯救人类自己啊!

捕杀麻雀最残酷的要数1964年,这年冬天,麻雀无处觅食,就专来找我们的麻烦。当年父亲是生产队的保管员,保管室没有专用粮仓,稻种就堆放在楼板上。天刚亮我就被一片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吵醒,上楼一看,几千只麻雀轰一下飞向窗口,夺路而逃,谷堆上留下一层谷壳,一连几个早上,损失了不少稻种。父亲看着这些麻雀疯狂的打劫,非常心疼。有一天早上天刚亮,父亲叫上我去收拾这些讨厌的家伙。父子俩轻轻上了楼,采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盖上楼盖,我抄起预先准备好的大麻袋封住窗口,父亲则抄着一支竹扫帚顺着樑横扫,惊惶失措的麻雀无论飞着的还是歇在樑上的,都噼里叭啦纷纷落在楼板上,有的当即毙命,有的躺在那儿呻吟,上百只麻雀被我们父子俩一一拣进麻袋。

那天烧的、炒的、煮的全是麻雀肉。在那缺吃少穿的年月,我们全家痛痛快快打了回牙祭。呵!多么美的麻雀全席,多么难忘的“百雀宴”!

1967年秋天,我被生产队长派去守秋,主要任务就是撵麻雀,守护十多亩早熟稻。

天刚亮,那些麻雀就赶早来打劫了。起初我编织响鞭吓唬它们,后来麻雀成阵,来势太凶,吓跑不到十分钟又杀回马枪,我在东头,它们飞去西头,我只好改用绳兜,抛石子撵它们。成千上万之麻雀都看准了我们那早熟的一亩三分地,它们就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汹涌而来,队长就去县城找武装部批了一支火枪,我手中有了攻击麻雀阵的利器,等待却群黑压压降临稻田上空之际,我如临大敌,立即点火,火枪对准雀群炮轰。

火枪后座力大,有时火药还会从点火处反窜出来,熏黑一头一脸。虽然威慑力大,用起来胆颤心惊,后来我想出个办法,把火枪绑在树叉上点火,安全又适用。从童年到少年时代,我与麻雀的恩恩怨怨都与生存斗争相联系。六十年代后期,人们早已不把麻雀当做“四害”之一来消灭了,因为麻雀已经不在“四害”之列。

1991年,我新建了楼房,但后山墙未封,也没能力装天花板。家里收打的稻谷全放在楼上的囤箩里,为了提防麻雀来偷吃,又在上面封了一层塑料布,而那些狡猾的麻雀还是发现可以从囤箩的缝隙啄出谷粒来吃,几个早上后,楼板上就留下了一层厚厚的谷壳。我只好把它碾成米,装进一只专门收藏大米的柜子里,这才避免了损失。

1992年,我下决心给屋檐和楼顶安装了天花板。心想:麻雀呀麻雀,我终于不怕你来偷吃我的谷子了。这年由冬天到春天,我着实睡了些好觉。但一个早上,我突然发现我生活的空间里竟然找不到一只麻雀了。仅仅一个早上,我从梦中醒来,麻雀们就永远的悄然离我而去!

1992年春天,让我永远记住这个季节!当我已经不再讨厌这些麻雀的时候,最后一只麻雀飞过天空!

由于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麻雀稀少,麻雀肉反而成为美食中的稀罕物。

有一天,好友卢选跃来找我玩,谈起他要养殖家麻雀的事。他说云南的麻雀越来越少了,打听到四川的麻雀多,可以从四川引进一批麻雀来养殖。他已找了一个香港投资商,想要在板山河搞一个家麻雀养殖基地,还说丽江一家野味餐馆也有合作的意向,他认为麻雀繁殖快,肉质特佳,有市场,也有利可图,并且问我可不可以干。我认为这个想法很有创意,也有发展前途,希望他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发展路子来。他放弃了教书工作,曾停薪留职干过大工程,赚过不少钱,也搞过养鸡业,最后虽然都失败了,但这次一定能够东山再起,我一直这样鼓励他。可是那次谈话后不久,这位好友却患了绝症,大业未成就撒手而去,令我悲叹不已。此后就再也没人提及养殖家麻雀的事了。

从前的日子是因为饥饿,是因为麻雀和我争夺粮食,我才讨厌它们并且封杀它们。现在我和我们全家再也不用因饥饿发愁,我早已不再讨厌这些叽叽喳喳闹得我不得安宁的麻雀,我也并不因为饥饿的年月它们曾经是我的美餐而怀念它们。我从丽江到昆明至今没发现一只麻雀,也不知其他地方有没有麻雀,更未见哪家报纸报道,专家们是否已将麻雀列为已灭绝的鸟类之一。当人们需要研究麻雀,或者意识到麻雀对人类是多么重要的时候,我们连麻雀的标本都未来得及采集,也没有象恐龙那样的生物化石可供想象了。

为什么最后一只麻雀要匆匆飞过天空消失得无影无踪?麻雀伴我走过了四十年的生命历程,我多么希望它们以飞翔的姿态重新布满我的天空!

2004年4月8日初稿于昆明市海屯路路29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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