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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雨滴的头像

黑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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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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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大厅

                               

大雨。大概入秋以来的第一场吧,凉气随雨雾四处弥漫,灰蓝碎花的短袖衬衫似乎有点抵挡不了。我站在大厅里,没带伞,虽然车停在不到二十步远的地方。偌大的厅,只有雨声,清脆响亮又有些邈远。不由地有些感慨,想及李煜说的“梦里不知身是客”,此刻我真实地被一种漂泊感攫取住了。

想起之水了。一想到她,脑海里闪过的时间是一个月、两年、五年,但再长的时间也不过刹那。就如离开这里,又重回这里,期间的两年时间像是被剪辑出位了,办公室依旧,同事也依旧,零星的几个陌生面孔但也是一样的熟悉感,就像少数几个熟人离去但这里还是一样的熟悉,即使少了之水。她甩着短发狡黠一笑,是她留在这里给我的记忆,但一个月前她平静地对我说:我们分手吧。我也一样平静地说:好。就这样简单,我们都是干脆的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最大共同点。当时窗外,正是北京的闹市,霓虹闪烁,一切繁华。

第二天,之水就提着行囊,她说要去东部,门关上的瞬间我看到她的短发还是那样一甩。我再待了七天,每天都在繁华街市的人流挤来挤去,什么都不想,偶尔也想想两年前的那个决定。原本我们都在这个南方小镇里安安静静地工作着,然后有一天,之水忽然说:我们难道一辈子就这样?我说:那好,我们离开吧。于是一起辞职。如果不辞职,我们会依然在一起吗?甚至结婚生孩子了?答案不确定,但是我觉得这样挺好。

在北京的最后一天,我打电话给原单位的领导,对方很爽快地同意我回去。

雨还在下,黄昏提前降临。哗哗哗哗的雨不止不休,这样独立的时间久了,这个熟悉的环境竟是一点一点地陌生了,好像一个感觉上的幻想被冲刷掉了,露出了骨子里的疏离。我记起之水最后对我说的话:你骨子里是冷漠的人,对我,对所有的一切。当时我本来想问:难道我对你不够照顾,不够迁就?还好,当时没问,此刻再回想起,我想她的话是对的。大概之水在一些时间里也是看到了生命中的“一场场雨”,它们冲刷掉了关心、热情和彼此关照,看到了爱的凉薄。不由地冒出了“爱”是什么”这个问题,世间的真爱是怎样的?谁见过吗?

“嗨!”

我一惊,循声抬头,机械地回了一声:“嗨!”

她浅浅一笑:“雨还是这么大!”

然后她就抬头看天空。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腰际绣着一朵大大的雅致的白色花,一双黑白相间线条的夹趾凉鞋。我马上猜到她就是刚调进来的。对于这所人事平稳的事业单位,每个新人都是舆论的焦点。这两周来同事间一直在盛传她,不管男同事还是女同事,从气质到衣着打扮,只是她是另外办公室的,一直没机会碰到,可能是我不够刻意,我不禁半自嘲地笑笑。她微仰的侧脸很美,朦胧的暮色更衬托的肤色白皙。但是更吸引人的眼球应该是那个姿势,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韵味。她那么礼貌得主动和人打招呼之后,竟又那么快速地沉浸于自我。人虽然还定定站在那里,但是给人“惊鸿一瞥”之感。

我原本沉浸在雨中的思绪被她吸引了过去。我走过去,并排站着,也像她那样微微抬头,看天空。

“一直没有遇到你。”

她把眼光洒向我,还是浅浅一笑。栗色的长发中分,有亮泽透过黄昏逐渐浓重的暮色。眼光、笑容、头发的亮泽,我不自觉地把它们比作了灯塔。好像不大恰当,我不自觉地又自嘲了一下。

“怎么想到调这里?”

“只是偶然,本来想去另一个单位,但是路阻,错过了约定时间,就顺便来了这里。”柔柔的声音在秋意中弥漫,织成了一张温暖的幕布,我感觉到自己被包裹其中了。

“这么随意,倒跟我有点像。”

她没有接话,只是嘴角稍稍扬了一下。好像觉得这话题有点套近乎了,不愿继续。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大厅两侧墙角的下水管道里喷出粗大的水柱直直地冲在水泥地上,风吹来反溅起地上的水珠弄湿了她的一只夹趾凉鞋。她本能地跺了跺右脚,努努嘴低头向左侧挪去一步,耸了耸肩。我们的距离比原先稍近了些,不过还没到令人尴尬的程度。耸肩的动作很自然也略带点羞涩,似乎说自己是不得已而挪移了一下。我当然能感觉出来她有点不好意思,闷着轻笑了。

我们两人注视着面前大雨,沉默了一会,突然同时叹了一口气,雨声遮盖了叹息的声音。

我想等她说些什么,但是她只是看雨。这个时间点,又是周末,住校生也都回家了,大厅少人走,我们陷入了沉默。

“不过,你可能在路阻的时候,拐错弯,走错道了。”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什么?”她惊诧了一下,略皱眉头朝我看一眼,那表情显然是被我的声音惊扰了,没能领会我的意思。

我不理她的惊诧,继续若无其事地望着前面滂沱大雨。

我不喜欢雨天,而单位所在的地方是个多雨的江南小城,一年四季经常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尤其是梅雨季节,简直让人难以忍受。每次下雨,单位围墙之内还算干净些,可出了大门,你简直很难找到下脚的地方。

“我怎么觉得你和这个单位有点不太和谐。”我好像在回答。

“什么意思?”这次她转过脸来。

我也侧过头来,假装严肃地从头到脚扫视着她,最后盯着她的眼睛,这样弄得她很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了。

“脏兮兮的马路,破破烂烂的办公楼,傲慢的领导和自以为是的同事,这乱七八糟的单位本能地拒绝着如你这样年轻优雅的女子。”我继续平视望着前方的雨,轻缓地说。

眼睛的余光看到她盯着我看,我有点好奇她会怎样回答我。谁知她看了会儿,转过头去,什么也没说,第一次见识到接受了赞美却不回一辞的人。又陷入了沉默。

“看来这场雨暂时停不了。”半晌后,我有点感叹地说。

她抬手看了一眼表,明明可以感觉到她有些焦急,但是她的表情却依然平静。

“我去找把伞吧,你先等等。”我似乎担心她会一声不响地冲进雨中,于是留下话赶忙离开大厅去找伞。两步并作一步,我飞速地走上楼梯,回办公室找。有时,觉得有点小事情急着做,有个外来者打断自己独自的思绪,也算是挺好的事情,刚刚弥漫全身的那种秋意,肯定无法附着在这个连上楼梯都并级的人身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黄文杰,很健谈的人。我拿起他的伞,说声“急用”就走。

奔下楼梯时,看到大厅里空空如也,重重的雨滴敲打着水泥地,显得特别的空洞。我不禁有些怔住。她淋着雨走了?这么大的雨会湿透吧?她的平静后面似乎有些孤寂?一些问题自然冒出在脑海,自己意识到时,不禁莞尔,什么时候我对陌生人这么好奇了。哦,对了,她是什么名字?平时听他们时时说着,但因为没印象也就没在意。但此刻,忽然很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我回转身,要先去还伞。或者顺便问问名字。

黄文杰接过我递给的伞打趣说:“你这伞借得诡异,还得更诡异。一转身的功夫,伞也没用过,江离,你这借伞,难道有阴谋?”

我呵呵着说:“看你这花雨伞漂亮,带着走了趟楼梯。”

“不会是遇着什么花姑娘吧?”

“遇着花姑娘了,还会把这伞完璧归赵啊!再说了,我们单位也没什么花姑娘。”我说完,心里暗暗期待对方把话接下去。

“这倒的确,没什么女人能入你这潇洒男人的法眼!不过——”文杰顿了顿,“这刚来的女同事你觉得怎样?”

“只匆匆打了个照面,没怎么注意啊!听你的语气,应该是对她印象很好了!”我顺势坐在黄文杰的办公桌角上。两年前的我们就时常彼此打趣,两年期间我们没联系,但是一回来时光就马上续接上了。大概办公室友情的一种,就是这种式样,不牵涉各自的私人生活,不动用各自的感情,分开时各自或淡忘或存放,但在一起时马上可以相融相洽。这也是算是某种形式上的性情相投吧。

黄文杰镜片后的眼睛马上浮起笑意:“我对大家的印象都好啊,对你的印象也很好!我这个人生来博爱,生就一双会发现美的眼睛,没办法呀!”

“好好好,那你这诗人发现刚来的新人,她叫什么来着?哪里美了?”

“人家叫叶秋兰。”

我不禁失笑:“这名字让人想起农村里拖儿带女的大嫂。”

“人家毕业没几年,年轻着呢!你什么时候也文绉绉地对文字这么敏感了!”黄文杰看我一眼,“至于哪里美,就自己跑过去看吧!要不,我陪你过去?”

“得,这种事不是我们两个老男人要做的。你慢慢干,我回家了。”

目的达到,我起身要走出办公室。

“哦,你也是没机会了,听说这新人刚来,但今天又辞职了。”

我的脚步莫名地愣了一下,还是抬脚走出了办公室。外面的雨这时小多了。大厅无比空旷,回荡着雨声的滴滴沥沥,像是平平仄仄着某种心情。叶秋兰,叶秋兰,这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象出一幅两个吸拉着鼻涕的小孩一前一后地拉着她衣襟的画面,不自觉又笑了。似乎空荡荡的大厅里还有着那个清雅女子的身影,和这想象的画面参差对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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