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下一位，25号，请您来3号窗口办理业务。” 

“滴答！现在是北京时间12点整。”

馨子疲惫木然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波澜。但就算到了下班时间，她还是得把这个25号顾客的业务给办理好，毕竟让一个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奶奶等她两个小时的午休，她于心不忍。“馨子，你还工作啊！”“哎，王大姐，我把这个老奶奶的事儿办完我就去吃饭。”“得，你这有老奶奶，我这还有老爷爷呢，你就当好人吧，我去吃我的饭了。”

馨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左手压住钱，右手上的小拇指刷过，她一张一张地抹平从奶奶内衬里面掏出来的钱，数了数，过后放在验钞机上面。“5张”，在验钞机的女声中，馨子用力抹平存折，笑着对奶奶说：“钱存好了，您给收好存折，今天存了五百元哈”“小姑娘，谢谢你哦，好心咯，帮我这个老婆子。”馨子得体地微笑了一下。在窗口反射出来的倒影中，她发现自己的眼下细纹又多了一条；额头上的纹路又深了一点；眼睛里的光彩，又暗了一点。

 恍惚间，她看到了18岁的自己。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馨子拿出了所有的积蓄瞒着爸妈报了九寨沟旅游团——她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只想走出那个房间，去到自己从没到过的地方。在家收拾行李的时候，她有了好久都没有的憧憬感：她似乎看见了自己每天游玩景点，穿着漂漂亮亮的衣服，发美美的照片，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自从上学后，她每天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上课，下课，吃饭，补课，只能和爸妈觉得对自己学习成绩有帮助的孩子玩；到了高中周末，爸妈都让她穿着校服。人人都说馨子很乖很听话，从不抵抗父母，一直认真学习。但是只有她知道，她讨厌自己的学生头；她讨厌自己无比适合校服的身材；她的床垫里面藏着她偷偷买的韩国男团的专辑；她的笔袋里有眉笔，书本里夹了面膜。她只喜欢自己那双偶尔狡黠机灵的眼睛。

“馨子，你那个旅游别去了，听话，妈给你把报名费拿回来了，你跟我去银行实习，得为你以后找工作打好经验基础呀。话说你这姑娘哪来的钱，看你长得这又瘦头发又黄的，该不会克扣了你这吃饭的钱了吧？”话没落音，妈的手就摸到了馨子的头发上，馨子警惕地躲开“没有，妈，我头发一直这个颜色。”“是吗！我咋记得你以前是黑的呀……”

后面的话馨子已经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她只觉得妈妈说话的声音就像铁锹刮在地上一样，刺耳的难受。在沉默中，她把衣服放回了柜子。站在衣柜面前，她认真地想：“这一满柜子的运动服碎花棉布衬衫，去了九寨沟别人会叫我同志吗？”

馨子慢悠悠地在碎光中换好衣服，戴好假发。推开银行大门的那一刻，馨子一下就看见3号窗口上的工作人员。诶，她怎么和自己长得一样？恍惚间，那个人就开始长出白头发，长皱纹。

“学生，你就在三号窗口帮王大姐打下手吧”“哦？好好好。”

在银行，馨子度过了一个暑假。每天晚上，她都梦见自己在埃菲尔铁塔、大笨钟以及那美丽的布拉格。有时馨子看着银行里的钟，出神地想：大笨钟到底是怎么个笨法？

“馨子，别打盹了，上班了！”王大姐的提醒比闹铃还准时，馨子醒过来了。

这会大厅没人，王大姐开始了今天的副业。“哎呀我那个邻居的儿子真挺优秀的，馨子你想好什么时候去见个面呗”“等我准备好吧”“那你啥时候准备好呦，都问你说好久了你还怎么回事……”“诶，大姐有人了，咱们工作吧，这事儿我会去的，周末就去好吧……”

“滴答，这里是北京时间下午5点半。”

“哎呦，终于下班了，幸好周五呦，不然这可熬不过去，馨子你答应我了，明天就去好的呀，来来来，我把他微信给你……”

“诶，好好，我拿到手机就联系他。”

馨子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已经笑僵硬了；她收拾好自己的工作台，换下工作服，拿着手里的羽绒服，犹豫了一下，把红色的那面穿在了里面。

走在路上，馨子设想明天相亲的对象和场景：会是个地中海，还是个大肚男呢?上次那个没带假牙，这次会不带假发吗？“噗呲”她一下没控制住自己，给笑了出来。看见身边走过的路人突然投过来异样的眼光，馨子假装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真实地咳嗽了几声，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张皱皱的纸巾，自然地往嘴角碰了一下。

入春的傍晚还带着刺骨的寒意，诡异的天色下漂浮着几只风筝。馨子鬼迷了心窍把小摊上剩的风筝全买了。在老板的帮助下她全放起来了，又一个个地把线全剪断了。她转身回家，走在路上，黑色外套和天色几乎融为了一体。

风筝慢慢消失在了天空中。馨子摸出钥匙，刚准备开家门，“咣”“回来了，洗手吃饭吧”“诶，好，妈。”馨子笑得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