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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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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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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毛的故事


王瘸子抽着烟,火光一明一暗,烟雾熏黑了他的鼻孔,三姐给他端来了一杯满是浑浊的茶,坐在赤色大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黎三姐讲起了自己儿子的故事。

“那时候家里好呀,就算是改革以后也没人像我家一样能吃得那么好呀,所以说现在时代不同喽,那时候杀猪可吃香了,”

“那你堂客怎么没跟你过上好日子?”三姐说着话,像镰刀一样狠狠地瞪了一眼,似乎要把王妈的不幸都寄托在这个眼神里狠狠地还回去,坐在二毛旁边的王妈只是傻笑,口水流到了锁骨窝里,王瘸子用方巾帮她擦了一下,塞进裤兜里,苦涩地笑着:“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儿呀,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小心中了别人的道就进了窑子了,让堂客知道了她就一直闹,那回打架了我就走了,谁晓得后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扭动了一下腰,视线对上王妈的头顶,黑黝黝的,看来儿子给照顾的是真的好。

“哎,要我说你们家老婆真是你儿子给照顾的,多好。他进去之前完全看不出来你堂客有问题,哎,可惜了,之前路过你家时候每次看到我他都爽朗地给我打招呼,就没想到在家那么乖巧一孩子在外面竟然做了这么些事……”瘸子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火光快要烧到鼻子了,他吐出一口浊烟,又想起来那天儿子被捉走的那天,他的手被反铐着,那双手粗糙龟裂,怎么不都觉得一双30岁男性的手。

那天一早上起来,二毛就忙进忙出。给家里买了三年能用的蜂窝煤,拖了几十包大米,还给王妈买了好几身不同季节的衣服,瘸子在偏屋里睡觉被吵醒了,骂咧了几句,没人理他,他就穿着裤衩就出了门槛准备开始自己威严的“教导”,却被儿子进门时候的眼神给吓回去了,瘸子回想这个眼神他总共见过三回:第一回是他打他妈被他知道他去厨房拿来砍骨刀的时候,第二回是女儿在婆家受欺负儿子叫了一票人敲开婆家门,那家婆婆还骂骂咧咧的,儿子这时候就从腰间拿出了一把枪,对着他姐老公的时候;再就是这次了,瘸子觉得有事过后再议也不迟,就装作没事一样走回来自己的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脚尖露外面,他觉得有点冷,就蜷缩了腿,让自己盘踞在这床被子里。

村里的人都说儿子孝顺呀,每天给王妈洗脚,梳头,擦口水,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说要是我有这样一个儿子就好了。瘸子心里嘀咕着:那是你们没看见他发狠的时候嘞,我拿着杀猪放血的刀都不敢靠近他,怕嘞!

过了一会儿,儿子站在自己床头,直直地看着自己,装睡的瘸子感觉自己背如针扎,装作被吵醒,嘟囔着坐了起来,摸了一把自己的光头,拿起床头的软白沙就开始点火。从来不稀罕抽软白沙的儿子突然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突然凑近瘸子的火头,两人鼻子对鼻子,瘸子猛地吸了一口气,突然想起来那年自己嫖了之后妻子找他闹,本来他也很歉疚,可是大吵大闹下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没错了,他不耐烦给了老婆一耳光。二毛从房间里听到了动静,悄无声息地猫到厨房拿了一把砍骨刀,等瘸子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拎起瘸子的衣领刀就搁在他脖子上,两人鼻子对着鼻子,这一会儿瘸子仿佛看到的不是他儿子,那股狠劲儿,就像要吃掉人的狼,二毛一句话也不说,瘸子却怕了,忙说道我以后再也不打你娘了。

“别的父亲都是这个时候要教训一下儿子吧,我真的都不敢教训,因为我知道他是个狠角色,要是我不求饶的话,估计现在黎大娘你就看不到我喽!”

“你们家那点事儿我们隔着两个村子都知道了,你们家那儿子真不是好惹的主,小时候看着乖乖巧巧的,平时对我们这些长辈也都好,哪想到赚起钱来那么心狠手辣。”

“你可别说,他可是一分钱都没孝敬过我,我这没到年关的时没钱用,找他挪了几千块钱,他可就欠条一打,我当时也就没在意,打就打吧,这不去年年底给他还钱,他说钱不够,一看条子,上面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他也可真狠!那年以为自己能穿件新棉袄了,结果一分不剩地都给他了。”

“你把钱全拿了,我过年怎么吃怎么穿?”

“那我不管,有借有还,当初借钱的时候我告诉你让你看条子,你自己不看能怪谁?你非要借,那就有借有还啊。”

“那我还把你养大了呢,你怎么不算这笔账?”

“别说这话,我长这么大,你出了几个钱,再说了,十年前我就把钱全都还给你了,二十万,你自己说够了的。现在你管我借,借了我的钱就得还我!”二毛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匕首,不时打开。

瘸子瞪大了眼睛,颤动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气得脸都涨红了,可是他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想起来这些年对孩子和老婆的亏欠,他又十分歉疚,心想着要是那次忍住就好了,哪有现在这么多事儿。

“我那会儿是真的不好意思,想着自己袋子里就那么几千块钱,他要是全要过去了我还吃啥喝啥呀,我刚准备找他求求情的时候,你猜他说了啥”

“要我说,肯定就说我不吃这套来着,还钱呗!”三姐不屑的回答。

“差不多吧!不过哪有这么语气好呀。”

瘸子刚想说话,二毛就轻轻柔柔地来了一句:“你是想掉一根手指还是丢掉几千块钱呀,你要不想要手指我就给你全包你手术费,还管你生活,你要哪个?”

“你……混账!”

“混不混账再说,你要哪个?”

静默了一会儿,瘸子从内裤兜里掏出一叠红票子,给了他,转身就进了房间。那年冬天,瘸子去了自己单身汉朋友家,直到那家也收留不了了,他跟着别人来了一所中学在食堂打工,混到了今年的2月,儿子一通电话说了一个数额,把他叫了回家。

回家的一个月,瘸子总觉得家里怪怪的,以前给孙女辅导作业的儿子只天天围着娘转,儿媳妇也不在家,他也不敢问,只看着家里越来越多的食物——当然不是他的家,是儿子自己修的房子,但是更奇怪的是今年回来他的小破房也修整了,还多了一间房,他愈发疑惑。

“你都不知道后来有多奇怪,我去买点零嘴都不要钱说是有钱存在那儿了,药房也是,卖肉的卖米的都这样,但我买酒买烟就没不让卖给我,说是二毛说了谁要是给他卖了烟酒就是跟他过不去,”

“可怜二毛也是个有心的孩子了”

“后来那天我去他娘房间里偷点钱用,钱没偷到,就看见了两本绿本子,一看他俩夫妻已经离婚了,当时我还以为是他在外面找情妇被他老婆知道了。”

越来越不安心的瘸子来到了村里“茶馆”——他想着来着看会儿牌,坐了没五分钟离他比较远的一堆婆娘说起来闲话,说着说着声音变小了,“最近城里大晚上有一个黑社会二把手被丢在了路边说是和老大分赃没分匀,那人就不服气,告到省公安厅了,把这个组织全扯出来了,这还不止,黑白都有扯得,今年国家严打黑,那老大身上因为赚黑钱身上背了不知道多少条人命,这会儿上面的人正审查县里的人呢!”

“那怎么不直接通缉呢?”

“上面的事情我们怎么知道,不过有人说那人没怎么在人面前露过面儿,都是下面的人处理的,这会儿都在查系统里的人呢!”

“对!政府里的人不包庇怎么会有这么多黑社会为非作歹,这世界还是要有王道的!”

瘸子听着听着,失去了兴趣,这天晚上,他突然关心起了一个问题:儿子初中没毕业,也知道他在道上混了,这些年他上哪弄的那么多钱?他的车怎么有那么多?他怎么街上有那么多店面?还好几次他带来了是香港人还是哪儿的人来了老家?好像还听到了他们说什么赌场?

这天晚上瘸子彻夜思索,他脑子里迸发出了一个疯狂而又危险的想法,但是他又不敢相信,突然儿子多年前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的画面好似投影一般投在了他一直盯着的那片墙壁上,他确认了,突然那块石头落下了,他明白了儿子为什么这段时间的反常行为,他翻了个身,不愿意面对着窗边微光而睡。

早上被吵醒后,瘸子发现自己枕巾湿了,人也满头大汗。

“这不,又给讲回来了,就那天早上嘛,我们对着抽了几根烟,我问他是不是他,他也没认,就说要照顾好他妈,以后的基本生活我也给咱两打点好了,孩子不用管,他兄弟罩着,要是没管好他妈真的会有人过来杀了我的!”“这不,这两周来个人往家里一坐,婆娘要是不干净利索还得看着她好了才走,你别说,这些人讲义气啊!”

那天晚上,二毛就一直坐在客厅里面,陪王妈看着她最喜欢看的《情深深雨蒙蒙》,瘸子也在客厅里,一家人久违地坐在一起,没有话说,却也不违和。过了一会儿,“呜呜呜呜”的声音越来越近,二毛就看着瘸子,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起身开了门,瞬间一票便衣过来把二毛压在身下,瘸子突然就流了眼泪,二毛被押上车,回头一直看着娘,娘也一直看着依萍跳桥的那个片段。红蓝相间的光晕越来越远,瘸子似乎看到了蹒跚学步的二毛朝自己扑来的场景,那时候,自己也不贪玩,孩子娘也还正常,一切都很美好。

二毛坐在审查室里,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他并不愿意说出来和自己合作的那些人,虽然他觉得,那些人其实也是罪有应得,除了和自己勾结起来赚黑钱,那些人不知道干了多少残害百姓的事“我这还算是为民除害把自己也给除掉了”,二毛自嘲的想,。

那晚他坐在那个小黑屋里,想着自己是怎么走上这条道的,是从在街上跟着那些人打群架的时候?是从跟着大哥在地头收保护费地时候?还是,那次把刀架在瘸子的脖子上的时候?他后悔吗?他不后悔,从一开始的心慈手软,出去都用塑料刀和仿真枪吓唬人结果被打的差点送了命,带他的大哥跟他说这行你要想拼出名,身上是要背几条人命的,于是他第二次就直接背了一条人命——后来的他吃素,信佛,洗去了所有的文身,看书,看电影,做一切提升自己品味的事情,看着就像一个文雅人士,却还是在深夜一遍遍想起来自己对视的那么多双眼睛。

要是自己不进来,可能自己再过段时间就得“一跃解千愁”了。

寂静让他想起自己可爱的孩子、年轻的妻子和痴傻的老娘,他突然想嚎啕大哭,想回到那时候问瘸子能不能负起责来让自己能够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能不能不让他拿那把刀,能不能不让自己对世界满是怨念地生活,能不能不让自己的孩子以后背着黑社会头子、杀人犯的女儿的名号长大,她还那么可爱,想着长大了以后当一个舞蹈演员。太多绝望笼罩了他,他被缠绕地无法解脱,所以他用力一咬,血从嘴中蔓延,他留下了眼泪,终于不用背负那么多东西了,解脱了。

那天瘸子在家里给自己和婆娘下面吃,电话响了,说二毛不愿意供出政府里的人,就咬舌了,现在在ICU被关着,房间周围都是铁笼子,让他们家属提供尽可能知道的信息,瘸子想着:这说了应该能给儿子减刑吧,就一股脑的把自己知道的零零散散的线索告诉给了警方,等到最后,也没得到警方减刑的准确答复。三天后,在他提供的一个村霸的家里,搜出了80多厘米高的贿赂单。这人为了私自挖山给系统里的人打好关系,贿赂了许多钱,却被二毛盯上,每个月收他的“开山费”60万,而贿赂单上,写满了县城里各个部门的领导人员,连藤带根的拔出了几十个官员。

“三姐我跟你说那天在电视上看到法庭审判他死缓的时候,我就后悔呀,你说我好好一个家,怎么就散了呢?”

“哎,世事难料啊,你儿子是真的做了坏事,那是得惩罚啊!再孝顺,再有苦衷,也不能害人呀,你害他,他又害了多少家庭……”

“造孽呀,看来杀生太多会有孽报啊!”

瘸子听着风吹动挂着的清明发出的声音,望向老婆,悲切地想着,明年自己和婆娘也要去挂清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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