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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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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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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舂米粉

舂米粉,我们老家话叫“舂碓”。自古以来,为了把糯米、大米或玉米变成米粉,我们的祖先想尽了办法,人们把这一道传统的手工劳动叫“舂米粉”。后来,有了“粉碎机”这样的电动工具,速度比“舂碓”快了很多倍,也省时省力,但要付加工费。舂碓就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现在基本看不到了,但有的农家乐门口还会摆上几个石臼,碓真要到农耕博物馆里寻找了。

  “一年辛苦到腊中,舂米碓杵运成风。” 小时候,最激动就是每逢小年夜前一天,妈妈就拉着我与哥哥去红英家碓房舂米。西尤庄上的石臼倒是有三口,妈妈却钟爱红英家的,一是屋子封闭,没寒气;二是碓是新的,用力少;三是臼是大的,吃米多;四是杵包铁的,碎米快;五是家有女娃,好相媳,且红英家人及亲戚朋友又好客,有时还帮忙踩上几脚,有时即便她家人不在家,也照样把钥匙挂在门上,方便庄上人随时舂米。不过,舂碓也讲究个先来后到,去得早,能赶上第一家;赶不上,只能往后排了。

红英家的碓房,是在主房与客房的巷子搭建的房子,顶上盖的陈年芦苇杆、稻草与塑料布及黑大瓦,东、西、北三侧是砖混墙,南面是门,北面墙上有小窗,热天可从窗中窥探行路的人,冬天就塞上稻草并用柳条压着塑料布钉上钉子,起挡风保暖的作用。碓靠西侧墙成南北一线安装,碓头在南,碓尾在北,扶杠吊在北侧房梁上,西墙上还专门设置了一个放罩子灯的窝窝,防止有人家带晚熬夜舂米,实话晚上舂米发出的“嘣,嘣—嘣,嘣”和“咣当—咣当”声音可不好了,会影响红英一家人休息。另听红英妈妈说,石臼是红英爷爷用黑麻石雕琢的,臼内表面粗糙,主要增大摩擦力,雕琢好了石臼,却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双眼失眠;红英爷爷走的那年,红英父亲才十六岁。

红英家石臼是一个圆锥型,上口直径约50厘米,上大下小,底直径约15厘米,深约70厘米,深埋在泥地面之下且向南侧倾斜约5度,其臼中心垂直高线与杵平行,这样才能保证臼耐冲击;臼口低于泥地面2、3厘米样子,四周用黄土压实摸平。舂米的时候,用塑料布铺在臼口周围的地面上,倘若米粒被杵砸的跳出或被上起杵带出来,就落在塑料布上,沾不到泥土和灰尘。臼的上面,架着碓身。碓头下面有杵,杵头是用铁环包的。碓身是长约2.5米的木头(整棵树做成的,踩脚地方成“八字型”),约一两百斤重,碓身的后三分之一处,两边有支撑翘动的横杆,就像儿童乐园的“翘翘板”,碓尾的地下挖一个深坑,当把重心移到碓尾并将其向下踩压到底,碓头即抬起来,然后迅速上抬脚,碓就舂下去,踩起来,再舂下去,就这样循环往复,起落有致,均匀使力,米粒就在一起一落中舂碎成粉了。要舂完一臼米,最少要踩碓六七百下,大概要花近两个钟头。这样的舂法,也称脚舂法(当时还有手磨法,但比较耗时),借用了巧力,加快了速度,也有利于减少劳动强度,《太平御览》就曾有记载:“后世加巧,因延力借身重以践碓,而利十倍。”但一臼米舂下来,人早已经汗流浃背。

舂碓是有讲究的,舂糯米粉、汤圆粉等首先得选黏性大的上好糯米。我小的时候家里生活条件并不富裕,在舂年糕粉时,妈妈往往要掺杂不少大米或碎米头,只有汤圆粉才用纯糯米。舂米粉前,要先把备好的糯米筛拣掉杂质,淘洗干净,放在大桶里浸泡。记忆中浸泡糯米的大桶一般放在孩子碰不到的大方或放在大人的房间里,上面盖上簸箕,泡上一两天。如果是纯糯米,得需多泡一段时间;如果是纯玉米粒,那浸泡的时间会更长,一般要七天左右,中途还要多次换水。说实话,换水真不是一般的体力活,且常会弄湿衣服和鞋子,但大家都忙得非常开心,没有一个人有怨言。浸泡过的米又白又胖,甚是十分可爱,把它们捞起,晾干水分后就可以去舂米了。舂碓时,我们抓住房梁上吊下来的横杠扶手,一起用力踩下碓尾,重重的碓头被高高翘起,妈妈迅速用尺把长的竹片搅拌石臼里的糯米。我们抬脚,碓头就重重地砸向糯米。我们一下一下地用劲踩,妈妈一下一下地穿插搅,直至把石臼里的糯米都舂成了米粉,妈妈才让我们踩住踏板,她快速用勺子舀起面粉放在匾里筛,再放入糯米让我们舂,或用碓撑支着碓,她多筛一会儿,让我们正好休息一会儿。筛子头上的粗粉头还要倒入石臼再舂,这种舂了又筛,筛了又舂,往往返返好多次,直至舂得不能再舂为止。人生何不如此,外部环境干扰,内心世界的斗争,现实生活残酷,精神生活的折磨……你的负担将变成你的礼物,你受过的苦将照亮你的路。

舂碓是要懂配合的,一个人舂碓,快也好,慢也罢,想怎么舂就怎么舂,但坚持不久就很累;两个人搭伙舂碓,需要点默契,步调必须一致,节奏必须合拍,舂起来才省力省时。一只脚踩累了,就两个人换个位置,就可以用另一只脚接着踩。两个人一起踩,不合拍时,稍不注意就将脚踏进深坑里,抽不快就要被碓尾压到。有的碓比较重,必须两个人才踩得动,米碎得就快;有的碓比较轻,吃力就轻,米碎得就慢。倘若两个人踩一个轻的碓,用力猛了碓身就被踩翻,大伙就哄堂大笑,停下来重新安装碓,主人看了会心疼的,同时,两个踩碓的人用力均匀,米就不容易弄出臼来,否则,杵就会把米带出臼外面的地上,大人会埋怨,知道踩碓的两个人心不齐了。妈妈常说——物通人性,你对它好,它对你好。

孩子们舂碓,开始是觉着好玩,但踩上一会儿就会腰酸腿疼,大汗淋漓。能坚持下来的,纯粹是懂事。我父亲常因村里工作干不了家里这些细活,我们兄弟俩人舍不得妈妈辛苦,自然相互鼓励,坚持到底。舂一轮米,真正体会到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艰辛。舂好的糯米粉一般放不多久就要蒸成年糕了,可以放在一边不必理会,但汤圆粉可不一样,一般要吃一年,所以必须晒干储存。晒汤圆粉也很讲究,家家户户在空旷的菜地里,用长板凳、长竹竿支起芦苇帘子,把洗净的被里子铺在上面,再小心地把汤圆粉倒上去,铺匀后再盖上床单挡灰尘,四周用竹竿压紧;中午,掀开床单,将面粉翻一翻,盖上再晒。条件好的人家,还可以用大匾晒,但也要盖上床单,防止被风吹飞了或鸟儿偷吃,有时还会拉上鸟屎,特别是在没风且阳光好的日子,有的人家就不盖上床单了,这样干的快,就安排小孩子专门看鸟偷吃。如此这般晒上十来天,才用一条粗白布口袋装好,悬挂在房梁上备用。因为在我们乡下,家里来人或生日寿辰等都要搓汤圆待客,还有就是做蒸米粉。

为了一张嘴,身子遭了罪。说起蒸米粉,是我儿时的最爱了,也最爱常偷吃了。为了想吃到,我经常央求妈妈让我烧锅做晚饭,当时我们家晚饭都是稀饭萝卜条,半夜总饿肚子,所以就瞄着米粉口袋。因为做晚饭时,大人劳动还没有收工,“偷吃”就有了时间,我总先把大门栓好,搬两张凳子架起来,然后站在凳子上面心惊胆战地松下米粉口袋,再用汤瓷碗盛上大半碗,倒上香油,煮稀饭时放在锅上蒸,当稀饭烧开锅了,就可以取出并浇上热米汤,这时可要小心了,碗是滚烫的,锅也是热气腾腾的,动作要快,且把手先在冷水中浸一下,以迅捷动作端到灶台上,接着用勺子小心地搅拌均匀,再稍稍加点糖和滴点麻油,那个香啊,边搅边流口水。等美美地享用完了,碗也洗了,再从门缝往外偷瞄几眼,确定没有人,再把门快速打开,让香味尽快散发掉,心里暗暗地为自己“偷吃”成功而窃喜。东西虽是死的,眼睛却是毒的。事实总是逃不过妈妈的眼睛,特别有时地上还落下米粉,当时家里是泥巴地,根本清扫不干净;还有麻油都是家里来客人或凉拌菜才滴上几滴,没几日就逐渐变少了,自然就暴露了目标。为此,记得因这不老实的偷嘴,我也没少过妈妈桑树条子的吓唬,我在前面跑,妈妈在后面撵,我吓破了胆,妈妈却笑了。

舂碓也是要处感情的,它是一种原始联络感情的方式,每逢过年,庄户人家都争着抢着舂米。感情近的,主人家就热情地留下来舂;感情远的,借口说自己要舂,就推脱开去。妈妈从不与人结怨,无论到哪家舂米,都受欢迎。每次去红英家舂米,妈妈就和红英妈妈唠家长,都是一些穷苦日子的忧心事。在那时,家里有年轻姑娘的,舂米的活就全交给了她。特别是恋爱中的姑娘,舂碓还多了帮手,不管是不是心仪的小伙子,姑娘只要倾心一邀,基本都会多了一个帮手。有的在舂米中增加了感情,觅到了真爱,走到了一起;有的在舂米中看清了面目,慢慢的淡了,也是好聚好散。曾记得有一年,红英大表哥的女儿存子来她家玩,十来岁样子,独生女儿,长相乖戾可爱,长长的头发自来卷,好几次抢着和我们舂米。双方大人就拿我与她开玩笑——攀亲家,属纯拿小孩子乱逗乐。一天,遇到存子妈妈也过来舂米粉,我妈妈就一边舂米,一边和她唠嗑,无意中夸存子善良勤快,长大了肯定是一个孝顺儿媳。说着说着,就拿我和存子开起了玩笑,说把我给她家当上门女婿。那时的我,对大人说的娃娃亲有着莫名的恐惧,况且还要去当上门女婿,生怕大人的话是真的,就故意躲得老远老远的,害得我从那以后再也没敢认真地正眼瞅过存子一眼。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后来的一年,存子又来与我们舂碓,而且还与我同舂一碓,我们两个人同扶一横杠,踩碓非常协调;由于前一年的攀亲家,那时那刻,我们俩始终没有敢逾越横杠中间十厘米的“楚河汉界”,只是在踩碓的瞬间彼此悄悄地扭头瞧瞧,相觑一笑,可却都是满脸通红,谁也没有敢说出话来,也许是怕影响舂碓的节奏……

《诗•大稚•生民》中记载“或舂或榆,或簸或蹂。 ”生动再现了那时候的舂米景象。过去,舂碓的日子,是喜庆的日子,过节的日子;舂碓的日子,是幸福的日子,欢庆的日子。每年还不到过年时,满庄子就先响起隆隆的舂碓声,谁家舂的时间最长,过年的年糕就要多蒸。谁家新说了媳妇,谁家就舂得越长,过年要多蒸圆型花瓣状的年糕去拜访岳父岳母。谁家长辈年龄大,嫁出去女儿多,晚辈来拜年多,搓的汤圆就要越多。因为蒸年糕、搓汤圆有着美好的寓意——年糕,年高,步步高升;汤圆,团圆,家家团圆。因此,大家对舂糯米粉、备汤圆粉,也就特别讲究了。

滑过了岁月,留住了乡愁。现如今生活条件好了,想吃什么,随时都可以在商店、超市或网上平台买到,加工好的汤圆、年糕也有现成的,更不用操心费力地泡糯米舂面粉了。现在物品虽好,但缺动手之趣。儿时那段一家人齐心协力舂米的美好时光和“打一锤来—哼一声来,哼声白米—好翻身来”号子声,却怎么也忘不掉,每年春节或每次回乡我都会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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