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桃花开了
接连几天太阳下来,任家沟的桃花彻底盛开了。
位于沟口的任长花家院子里栽的4株桃花开得最灿烂、最明显。凡是进沟者,除了被高耸着,满山青翠的凤凰山的奇秀风光装得满眼满怀之外,其次就会被任长花家院子里的灼灼桃花给洞开心扉。
然而,桃花虽美,任长花却充满着淡淡地忧伤。
春节刚过,老公梁胜便随同乡南下广东打工去了,儿子梁志也去了县城读高中。想到再见老公将在岁终年末时刻,她有些酸楚,却也不得不接受这种两地分居的现实,因为她得照顾瘫痪在床的老父亲任忠。
天刚亮,任长花便早早收拾起了床,从破旧的柜子里用铝瓢挖了一瓢苞谷扔进院子,咯咯吆喝了几声便引来了挤在左屋檐下一角的十来只鸡鸭。在鸡鸭哄抢苞谷的同时,任长花则背着背篓出门了,她得去屋后菜地弄一些青菜和猪菜回来。因为得去镇上一趟,所以今早她比往常去菜地要早一些时辰,等任长花背着满满背篓刚回到堂屋,床上的任忠便喊了起来,花儿,扶我去院子。
虽然川北已经进入春天,但天气乍暖还寒的,今日还不知道有没有太阳,从菜地回来的任长花穿着一件花色格子的外衣,领口开得比较大,风儿一吹,便从脖子直灌进去,让任长花觉得冷飕飕的。她并没有着急回父亲的话,而是把背篓放在了堂屋的破桌上,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旧帕子,狠狠地拍了拍裤脚的泥巴方才进屋问候醒来的父亲。
爸,今天有些冷,外面待久了容易惹感冒。任长花一边收拾着一边说,待会儿我要去镇上一趟,你一个人待在院子我不放心。
又不会突然下雨,你给我多加件衣服。任忠说着,院子的桃花应该完全开了,我闻见浓浓地香味了,想去桃树下坐坐。
听说到桃树下坐坐任长花就没有再开口了。
任长花家的桃树不同于别人家的桃树,花开赏花,结桃吃桃。这是她母亲在世的时候亲手栽的,记得那时候是任长花二十来岁,母亲从镇上买回来4株桃树,原本只计划买3株,但想到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很快就要结婚,便买了4株。她们只有一个女儿,舍不得女儿外嫁,想引女婿上门,这个数字是便对照一家4口人买的。当时任长花心里寻思,应该买5株才对,她结婚了还要生孩子啊。但任长花又继续算下去,孩子还得结婚,孩子结婚也得生孩子,这得买多少桃树?想着,母亲一定考虑到这些了,所以买4株是对的,因为她就想招个上门女婿。最后事情的演变确实符合任长花母亲的心意,任长花果然处了个愿意上门的男人,那就是梁胜。梁胜是任长花初中同学,他在任家沟给别人家做衣柜的时候两人意外相遇,后经媒人介绍,就有了这种缘分。可惜梁胜进门刚一年多,孩子才出生,任长花母亲便因为其父亲任忠出车祸摔断腿而极度悲伤过世了。当初的4株桃树,过去快二十年了,对于这个小家庭来说,有着非凡地纪念意义。任长花知道,父亲是想母亲了。
昨天傍晚,任大富半路拦住从凤凰山寻柴回家的任长花,告诉她,今晨去镇政府一趟,有领导点名要见她。任长花在任家沟是一个独立特行的人,她即不想别人管她家的事儿,也更不想管别人的事儿,何况是村上的事,她更没有兴趣。虽然和任大富属于隔代同宗,自从那次竞选村主任失败后,她便和任大富再也没有说过话,甚至有时候见面了还刻意躲避。这次下山只有一条小道,任大富早早拦在半路,任长花想躲也躲不成。
任长花不吭声,她心里想,我不理你,说完了你该让我走了吧。至于镇政府我去不去,你又能够把我怎么样呢?难不成你还想强迫人不成?任大富似乎看出了任长花的心思,认真提醒她,新来的何镇长点名要见你,你必须得去。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整你,更不会害你,是好事儿。
其实任长花很想问,哪个何镇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刚上任就点名要见她。只是这些话儿她是不得问任大富的,这个心口不一的小人,问他还不如回家问家里的黄狗。任长花为了防止不想见的人上门,她刻意喂养了一条黄狗。黄狗喂养后并没有如任长花想的那样,见到她心里讨厌的人而冲上去帮她咬对方,而是干瘪瘪地叫几声便偃旗息鼓了,这让任长花很是生气,想把黄狗给宰了,但考虑到这是一条生命,自己也是用粮食一顿一顿地喂养过来的,她下不了手,想找个地方给扔掉吧,这狗总能寻路返回来。时间久了,任长花就没有再生这些心思了,反而在想念在外打工的老公和县城读书的孩子时,便对黄狗倾述,渐渐地,黄狗成了她生活中除了父亲外最重要的一部分。
任长花仇恨任大富,原因任家沟的村主任年纪大了,不想干了,辞职去重庆带孙儿,村主任这位置就空了下来,村会计李德林是外来户,他知道自己镇不住任家沟,便不想去接那个位置。而几个村委委员年纪都很大了,镇上在让村书记任品文推荐人选的时候,他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任长花。任长花是沟里最早的初中生,有些文化,且做事雷厉风行,在沟里口碑很好,任长花本身不想去揽这些事儿,但作为曾经在任家沟当过书记的父亲开口了,她只得咬牙答应了。
远在江苏打工的任大富,也是村委委员,家里老母亲突然生病,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任品文觉得任大富在外走南闯北很多年,有些见识,能力也不错,便问他想不想当村主任,任大富想着自己在外打工一个月可以挣钱五六千,哪里有这个心思,便拒绝了。任大富拒绝,在任品文的预料之内,他便给对方做思想工作,让他出来当个候选人,把任长花给选出来。任大富没有再拒绝的借口了,便点头同意了。谁料这事儿半途发生了变化,任大富母亲病得不轻,需要人长期照顾,家里虽然有几个兄弟,但都在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其实任大富知道,不是他们回不来,而是他们惦记着外面好挣钱不愿意回来。他作为长子不能够不管自己的母亲,只得留了下来。既然作好了长期留下来的准备,他就想到了空出来的村主任,能够当上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但是他当初答应了只做候选人,这事儿让他比较为难,去找任品文争取吧,还不知道对方会怎么看自己,私底下去拉选票吧,又属于违规行为。想了想,便没有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任其自然发生。任大富的能力有目共睹,大家得知他要长期留下,便在选举的时候大多投了他的选票。结果,该选出来的没有选出来,这事儿就成了笑话。任长花能够不仇恨他吗?原本任长花不想去揽这些事儿,结果去揽了吧,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成了大家的笑话,这面子上怎么过得去?所以,她一直认为任大富不地道,口是心非,是个小人。面对任长花的反应,任大富知道对方误解了自己,他想解释吧,任长花又不搭理他,这些苦儿任大富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面吞,他想,总有一天事情会真相大白。
任长花给父亲穿好衣服,抱上了轮椅,想了想怕父亲冷着,就再给她拿了一个薄毛毯,然后推着父亲去了院子的桃树下。把父亲安置好后,任长花回屋换了一身衣服,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从小容貌过人的任长花,不想自己看起来太糟糕,何况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她也有追求美的权利。衣服是梁胜从广东买回来的羽绒服,薄薄的,很漂亮,穿在身上很暖。这衣服她只在过年的时候穿过一次,之后便没有再穿过,她想少穿几次,来年春节再穿,这样就可以少买一些衣服。羽绒服她保存得很好,看起来像新的,穿在身上顿时把她的美给亮了出来。她情不自禁地弄了弄自己的头发,竟然有些许的白丝出现,她有些感伤。岁月不饶人,当年全镇的一枝花,转眼容颜已老。原本还有些爱美的心思,很快就消散了,任长花随意地用一根胶圈把头发束了起来,便准备出门了。
任长花原本不打算去镇政府,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了想去见一见对方的小冲动。看着院子沉思地父亲,任长花忍不住走过去问,爸,我们家有姓何的亲戚吗?
姓何的?好像没有。任忠随口回答。
爸,你认真想一想,这事儿很重要。
任忠看着任长花那认真地神色,想了起来,一会儿道,你还记得沟尾的桂花婆婆不?
任长花脑海里顿时亮了起来。桂花婆婆是外面嫁到任家沟来的何姓女子。两人结婚不到两年,男人就因病去世了,好在她有了身孕,生了一个男孩,后来改名姓何,多年以后再婚便迁出了任家沟,听人说去了市上,也有的人说去了其他县,没有个定数,但时不时会有一些小道消息传来,说她的孩子很能干,长大后从了政,还做了不小的官儿。任长花想,难道这个何镇长是桂花婆婆的后人?任长花之所以如此想,因为何桂花当初嫁的人正是任长花的三爷爷。何桂花的孩子能够改姓,还是她健在的几个爷爷点头同意了才改的。她们两家是三代内的血亲,对方的后人来找她比较说得过去。
想到这关键处,任长花念叨着,难道真的是桂花婆婆的后人不成?
任忠不解地问,你在说什么?
任长花在没有得到准确信息之前,不便把这事儿告诉自己的父亲。父亲这些年还在念叨着三爷爷的后人,苦于茫茫人海找不到相见相识的机会。如果自己事先把信息透露了,结果不是,她父亲肯定会很难过。任长花忙道,没什么,爸,我出去了。说完不再等任忠有什么反应,掉头走出了院子。
任忠因为上了些年纪,耳朵也不是特别好使,没有听得真切,加上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爱人的影子,也就没有多加在意任长花的反应,任由她急匆匆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