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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胜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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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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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北风连载

02、板凳龙

任长花虽然读书不多,但在那个时代,上过初中,也算喝过不少墨水的人了,特别是在任家沟,要说文化人,她是绝对排得上号的。如果不是因为时代,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女子,她中考虽然落榜,说不定还可以复读,能够考个中专,再次一点也许能够进入高中,考个大学。她是个很能吃苦的人,读书和种地比较起来,种地辛苦得多,她虽然心里委屈,却也不得不接受父母的安排。

任家沟虽然不大,但却是一个好地方,背靠凤凰山,整个小县城,最奇秀壮丽的峰峦就在她的出生地,感受凤凰山的美丽,早已经成为她生活中不可缺乏的一部分。她辍学后,曾一度感叹,能够老死在这里也是一种幸福。凤凰山对于整个川北来讲,算不上风景名胜地,但它有自己独特的人文气息,因为这里是张献忠的殉难地。任家沟也是当年张献忠抵抗清军的战场,很多时候村民们挖地,都能够挖出战争遗留下来已经损毁的兵器。小时候任长花经常听老一辈讲,张献忠怎么怎么的,她便对这些流传下来的故事儿倍感上心。也许正是这种不同的影响,让任长花对历史人文、传统民俗等东西特别感兴趣,时间久了全县的历史,人文等等,她基本上都了然于心。她特别对板凳龙感兴趣。可惜,长这么大,看过川剧,看过木偶表演,就是没有看过人耍板凳龙。

很多年过去了,板凳龙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野,今天却意外的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那儿再次听见板凳龙的信息。更让任长花想不到的是,板凳龙的事儿竟然和自己的男人梁胜有关。她被这个信息震惊到了,转而她更多地是气愤。因为,她到现在才知道,和自己生活了快二十年的男人,应该叫李胜才对。当副镇长何光德给任长花讲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任长花思绪一阵混乱,脑袋热血上涌,瞬间犯昏。她不相信,梁胜这人她清楚,不喜欢说话,除了会点木工,没啥本事,他怎么可能对自己隐藏着这样大的一个秘密呢?

板凳龙是明末清初随湖北麻城孝感移民入川,后流传至任长花她们县比较偏远的车龙乡。据何光德介绍,当地板凳龙传承于一户李姓人家,李胜本应该是第十七代传人,后因为一些原因,他过继给了一户亲戚家,改名梁胜。任长花很想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何光德并没有细说,他找任长花是想要到梁胜的联系方式。梁胜现在在深圳的一个工地做木工,收入还不错,何光德想把梁胜叫回来,任长花有些犹豫。

任长花问道,非得把梁胜叫回来吗?

何光德笑着解释,放心,这不是坏事,是件大好事。当然,如果他不愿意回来,我们也不勉强。

任长花本想拒绝,但想到何光德和她本是一家人,她顿时咽回了想吐出来的话。

从镇政府出来,任长花心神不守地去了梁胜父母家。梁胜父母家在场镇东头,家里父母都还健在,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都先后外出打工。平时来赶场任长花都会去家里坐一坐,看看二老。彼此之间的关系处得很融洽。从镇政府出来,往右手穿过两条狭窄的旧街道,再跨过一座石板桥,走几十米的石板道路就是梁胜父母家了。梁胜父母家的旧屋早已经拆除,现在附近的居民都住进了还房,清一色的砖瓦楼房,漂亮,亮堂,气派。

任长花去的时候,公公梁斌去工业园区帮工去了,婆婆刘敏正端着碗在堂屋吃早饭。看见任长花,刘敏高兴地招呼她,长花,刚出锅的稀饭,暖和,快来喝一碗。任长花摇头说,妈,我吃过了。说完就近坐在了刘敏跟前的凳子上。

刘敏虽然没有读过书,但长期在麻将桌子上早已经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她见任长花的神色不对,觉摸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充满了关心,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任长花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这事儿终究得问个明白,她便直言道,妈,我想问你个事儿,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

刘敏道,问吧,当妈的难道还会隐瞒你什么不成?说完笑呵呵地再次喝了一口稀饭。

较烫的稀饭差点呛了她。虽然嘴里说得轻松,但她心里也在担心,任长花今个儿太不正常了,她担心对方知道了土地征用的事儿,来找她要钱来了。

当初梁胜上门任家沟,两家当面说好了的,家里的地儿,房屋全都归梁胜的两个姐姐所有。但时代发展太快,谁知道以前送人都没有人要的东西,现在却巴掌大的地儿已价值连城。曾经有一个杀猪匠,和场镇的一个老客户打牌,欠对方一千二百元,想用自己的老屋抵债,那老客户给拒绝了,说就你家那破房子谁要啊?但谁知道,这才过了几年,当初不值钱的老屋,因为属于拆迁对象,一下子就身家暴涨,老屠夫光还房就拿到两套,老客户后悔不已。

虽然邻里乡亲的都讲个情面,感情,但在金钱面前,很多父子,兄弟都会反目成仇,何况任长花这个儿媳妇了,对方闻讯而来索要土地赔偿款,也不是不大可能。

如果真是为这事儿而来,自己也有理由说服她,让她放弃这个想法,毕竟梁胜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事儿也不能够瞒她一辈子。刘敏心里寻思着,如何应对任长花有可能知道了土地赔偿款来找自己的事儿,良久冒出一句话儿来,大田坝的地要征用你知道了?

任长花愣了愣,征地的事儿她是早知道了,但她并没有往心里去,现在对方如此问,她自然知道对方可能误解自己的来意了,脸色尴尬道,妈,你想哪里去了?当初梁胜和我结婚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家里的土地,房屋和他从此没有关系,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的事儿来找你呢?我是想问问关于梁胜的身世。

刘敏在任长花说出梁胜的身世几个字后,有些疑惑地问,谁给你说了什么吗?

任长花道,有人和我说,梁胜是过继给你们的,不知道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刘敏叹了一口气道,长花啊,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梁胜确实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我原本是她的姨妈。

任长花有些委屈道,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这件事,这算怎么回事嘛?

刘敏安慰道,你也不要生气,这件事儿还有一些说头,一时半会儿妈也和你说不清楚,等梁胜回来了,你可以好好问问他,我相信,他会把一切缘由都告诉你的。说到这里,刘敏反问道,这事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任长花道,镇上新来的副镇长何光德告诉我的。

刘敏疑问道,他为什么告诉你?

任长花也没有隐瞒,解释道,他是我三爷爷的后人。妈,你还记得我们任家沟的何桂花吗?她当初带着孩子改嫁离开了任家沟,何光德便是她的孙儿。

刘敏道,竟然有这样的事儿。

任长花继续解释道,光德这次到镇上来当副镇长,主要分管脱贫攻坚工作,任家沟正好是他的联系村。他和我说,小时候他与梁胜一起生活过,到了镇上后听别人介绍,才知道梁胜到任家沟做了上门女婿,想到我们两家的关系,便把我约来见见面。

刘敏忙道,这可是大好事,算起来他可是你堂弟,如果有他帮衬你们,家里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说到这里,刘敏觉得自己有些多言了。任长花这人自尊心很强,尽管家里很困难,她也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很多时候,镇上领导去慰问,连门都进不到。村上干部想给她弄个低保吧,她保证会上门骂人,老娘的男人已经知道出去挣钱了,我也有手有脚的能够种地,凭什么就成了低保户了?你才是低保户,你全家人都是低保户。这泼妇的模样,可把那些有心帮助她家的人,给气得够呛。

果然如刘敏所想,提到帮助任长花马上反驳道,谁要他帮衬了?如果不是自己的婆婆,她估计会当场翻脸。

刘敏笑骂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要强。

从梁胜家里出来,任长花再次回到场镇买了一斤精瘦猪肉,她寻思着给父亲做些肉圆子,改善改善伙食。在路过惠民超市的时候,想着父亲常年抽几块钱的劣质烟,她犹豫了片刻又去给父亲买了一包十元的紫云,思谋着买这些东西差不多够了后,任长花便不再耽搁时间,赶回任家沟去了。

从场镇到任家沟也不算太远,走路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路程。此刻太阳已经升起,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穿着羽绒服的任长花,走得身上有些发热。已经三月中旬了,满山遍野的草木和田地里的麦子成片成片的使劲绿,而那金灿灿地油菜花,则浩浩荡荡地开得喜人,像一块块上等的布料。

在沟口,任长花碰见了准备外出的任品文。如今快六十岁的任品文,穿着一件黑色的旧皮衣,嘴里叼着一根过滤嘴香烟,冲任长花招呼着,长花妹子,有喜事?割了那么多肉。任长花不喜欢和他说话,除了村主任的事儿让她讨厌对方外,更重要的是,前些日子,任品文和镇上的干部来做她工作,说按照国家政策,她家算特困户,要如实汇报,市上派单位下来帮扶。她二话不说就把人赶走了,谁要是不走,她就放狗咬人,当然,狗不会真的去咬,但她的模样却把同来的几个干部吓住了,纷纷后退着离开了。对于这事儿,任品文挨了镇上领导批评,任品文便数落任长花,说她一根筋,转不过弯儿来。这可把任长花惹急了,当场和他骂了起来。要说打架,男人肯定在行,要说骂人,任品文哪里是任长花的对手,只得灰溜溜地败阵而去。

任长花避开任品文道,我的喜事不就是你们眼中的特困户么?说完气呼呼地走了。任品文也不生气,站着对离开的任长花大声说着,就是有喜事儿,我都知道了。见任长花没有反应,任品文自个儿摇头道,真是一根筋,不,应该是钉子户。他说完忍不住笑了,他为自己突然想到钉子户这个词语而高兴,觉得自己太他妈的有才了。

任品文一边吐着烟圈儿,一边哼哼小曲儿,“哭哭笑笑,黄狗飚尿;姑娘老了,缺少家教……”慢慢迎着阳光往镇上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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