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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胜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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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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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北风(4)连载

04、瘸子

任长花没有想到会在推着父亲转路的时候遇见任学贵。

七八年不见,当初的英俊小伙,已经变得十分沧桑。当年喜欢留长发的任学贵,个子挺拔,像大家讲述的那样,是一个好的撑衣杆,穿什么都帅气,菱角分明,浓毛大眼的,是沟里最好看的男人。就是因为长得好看,后来娶了个市上的女人。女人姿色虽然不是很出众,但家里条件很好,听说父母都在绸厂上班,日子过得很漂亮。按照道理来说任学贵应该和那个女人不可能走到一块儿,但是一次意外的英雄救美,让他们彼此认识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女人叫王玉萍,不管家人的反对,非要嫁给任学贵。当初,任忠就是迎亲队伍中的一个主力,因为他刚买了一台拖拉机,任学贵找上门来请他帮忙,邻里之间相互帮衬是必然的,任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谁知道,喜事变成了悲事,迎亲队伍返程途中,任忠把拖拉机开到了沟中,不仅任忠断了腿,也把王玉萍的小弟,任学贵的小舅子给摔死了,由此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事儿。

王玉萍看见自己心爱的弟弟死掉,顿时承受不了这个事实,当场气疯,大喊大叫着跑掉了,任学贵慌忙去追。后来人是追回来了,但王玉萍却神经刺激过重,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如果没有人在身边,她会偷偷地跑掉,还时不时自言自语地说,弟弟,姐姐来找你了等等话儿。大家看在眼里,同情在心里,一个好好的家庭,就这样给毁了。

不仅任学贵家里人来任长花家闹,王玉萍的父母也登门来找事,任长花家那段时间,家里可以说是鸡飞狗跳的,不得安宁,最后还是村上的干部出面,约上双方,经过多次协调,最终以赔钱了事。任忠的拖拉机大部分都是借钱买的,加上腿断了还要医药费,现在又要支付王家的赔偿费用,原本在任家沟是一个比较不错的小家庭,就这样垮掉了。任长花的母亲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因为承受不了这种残酷的现实而急怒攻心去世了。

原本活波开朗,能说会道的任学贵,也因此颓废了下来,天天守护在王玉萍的身边,其日常生活都是大哥大嫂们帮衬着。但有一天,任学贵喝醉了酒,没有看住王玉萍,让其溜掉了,等他醒来后才发现人不见了,十分自责,便出了任家沟四处寻找,这一晃就七八年过去了。大家都觉得,这人肯定是找不到了,为任学贵而感到悲伤和可怜。但谁知道呢,任学贵时隔多年竟然带着王玉萍出现在了任长花的眼前。

王玉萍也不再是当年的小姑娘,头发蓬松且较乱,衣服皱巴巴的,看起来也很旧,原本怯怯地跟在任学贵身后,在看见任长花父子的时候,突然身体颤抖了下,死死地盯着二人,像看猩猩似的,皮肤粗糙,黝黑无光的两手紧紧握在一起,嘴唇蠕动着,眼里发出很渗人的光,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味道。任长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主动和对方打招呼吧,又不知道说什么的好。当初的事儿,双方家庭都是受害者。最初任学贵也恨任忠,如果不是他把拖拉机开翻掉,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但看见任忠瘫痪在床,妻子激怒攻心而离开,他内心也多少有些不安。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结婚,对方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双方面对面站了几十秒,任长花准备推着任忠离开,任学贵也想拉着发痴的王玉萍走掉。就在这时候,王玉萍突然用右手指着任忠哈哈笑着说,瘸子,瘸子……

王玉萍的咯咯笑声和失常的举动,犹如死寂的荒野里一声乌鸦的惨叫,长长的划过长空,也穿透着任长花父子和任学贵的内心。任长花什么话也没有说,快速地推着任忠离开了,而任学贵的反应则是用手去捂王玉萍的嘴。声音很快停止了,但却在任长花耳中不断回荡,就像山谷里经久不息地回声。

回到自家院子,任长花抱头痛哭了起来。任忠没有说话,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院子开始凋零得满地的桃花。良久任长花没有了哭声,只剩下抽泣的时候,任忠这才开口道,花儿啊,不要悲伤了,玉萍说得不错,我就是个瘸子。这么多年沟里很多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她说出来,我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任长花道,爸,我都知道,这些我都明白,我其实心里也不怪她,只是控制不住地难受。

任忠道,哭一会儿也好,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心里也委屈。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当初的事儿,如果不是我粗心大意,没有看清楚地面,便盲目开过去,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儿,按照现在交通处置来判断,主要责任在我。说到这里任忠有些哽咽,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任长花,或者安慰自己多年来不曾安稳的心。如果不是他粗心大意,王玉萍的小弟不会英年早逝,王玉萍不会疯,自己腿不会断,而自己的爱人也不会早早的离开自己,撒手人寰……

爸,求你别再说了,任长花再次失声痛哭了起来。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从这件事情当场慢慢地抽身而出,但谁知道,任学贵夫妇竟然再次出现在了任长花的眼前,当初的画面一幕幕闪过任长花脑海,她再也控制不住悲伤。

当日下午,任长花和父亲商定后,她一个人去任学贵家看看。人心都是肉长的,任长花觉得双方家庭处于这种情况,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她父亲,如今任学贵刚回家,也不知道家里的大嫂会不会管他这个兄弟。毕竟任学贵杳无音信很多年,当初他离开的时候家里还没有分家,父母先后离世后留下的田地,房屋等所有财产都被任学贵大哥任学林给继承了。如果任学林还在,自然不会不顾任学贵,但任学林已在去年因肺癌过世了,膝下的子女全都在外面打工,留守家里的就只有任学林的老婆许杰一个人。这个女人很厉害,不是一个吃亏的主,任学贵想从她手中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犹如虎口夺食,似乎有些困难。任长花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地方自己能够帮衬得上。

任长花去看任学贵的时候没有空着手,而是去镇上买了一箱纯牛奶以及几斤水果,包括香蕉、苹果两种。任长花去的时候任学贵家里,不,应该说任学林家里已经有人先一步到了。这些人不是别人,村上的四职干部全都到齐了,包括书记任品文、主任任大富、监委主任任晓明和会计李德林四人以及任学贵、许杰和王玉萍。大家坐在院子的塑料凳子上交谈,王玉萍则一个人在院子摇晃着桃树,片片桃花不断跌落她的头上,身上和地下,她显得比较兴奋,摇得更起劲。任长花见状,便想离开,却被许杰眼尖给看见了,她阴阳怪气道,消息传得真快,你还有脸过来。

大家纷纷扭头朝门口看了过来,任长花顿时尴尬无比,心里很委屈,便想回去算了,但任学贵却马上起身过来招呼道,花姐,你来了,快请进。说完把任长花给拉了进来,让她坐在自己刚坐过的凳子上。

任品文对许杰说道,嫂子,嘴里积点德。当年的事,也不是忠老弟故意的。这事过去了这么多年,双方的日子都过得不尽人意,既然长花过来看学贵,而学贵也愿意让长花进门,说明双方的怨恨已经淡化了不少。这是他们两家的事儿,你就不要再添乱了。我们今天登门是来调解你和学贵之间的事情。按照老一辈规矩,当初学贵离开,虽然没有分家,但父母的田地和房屋等财产,肯定有一半。刚才学贵已经说了,只要田地和房屋,其他的一概不提。你就不要死咬着不放手,别人的东西,该拿出来的就拿出来,这事儿放在谁那儿去说都占理。

许杰当场发飙,吼叫道,既然你说任长花和任学贵的事儿是别人家的事,叫我别添乱,现在任学贵和我家的事,你有什么责资格来说三道四?不要以为你是村书记就可以只手遮天了,想欺负我一个孤老婆子没门,我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我要去镇上告你,镇上告不了,我去县上告,县上再告不了,我去市上,去省上,哪怕去北京,我也非告倒你不可。

面对许杰的蛮横任品文几人还真没有办法,任大富安慰任学贵道,学贵老弟,你嫂子的脾气你知道,这事儿想要摆平,只能够打官司了。说到这里补充道,打官司的事儿我去给你张罗,你目前主要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如果你不介意,小学那儿还有地儿可以暂时住,要不你带着玉萍先去那儿住下来吧。任大富提醒任学贵,打官司的事儿得慢慢来,不可能一戳而就。

任学贵没有回话,而是认真地看着许杰道,嫂子,真的要那么无情吗?

许杰道,这么多年,你一拍屁股消失得无影无踪,父母都是我和你大哥在照顾,你有什么脸回家来要东西?再说了,你在家的时候,为了这个疯女人,整天什么事儿也不干,吃的,用的,喝的,不都是我和你大哥辛苦弄来的,你自己不摸摸良心问一下自己,这事儿到底是我做得不对,还是你做得不对?

任学贵叹息了一声,对任大富道,大富哥,打官司的事儿就拜托你了,我们走吧!说完转身去拉王玉萍,众人起身一起离开了,任长花也只得跟着大家走出了院子。任长花当然不是直接回家,而是跟着任学贵等人去了小学。小学空置了很多年了,除了村两委在这里用了几间房屋做办公室外,倒是空了不少房间,任学贵随意选了一间作暂居地。安顿好任学贵夫妇后,任品文便安排几个村干部发动捐资捐物,让任学贵马上能够生火过日子。任长花表态给任学贵送来棉被一床,大米五十斤,这也是她能够拿得出来的最大尺度的东西了。任学贵也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了。任长花很快就回家把东西给送了过来,再次来的时候,村上的几个干部已经离开了,任学贵正在收拾房间,看见任长花来了,任学贵停下来接过东西表示感谢。

花姐,这么多年了,辛苦你们了,谢谢你。

任长花道,这事已经过去了,你能够原谅我们,我们很高兴。说完又问道,这次回家了,不得再离开了吧?

任学贵道,也说不准,我这次回家来,是因为家里正在搞什么脱贫攻坚工作,我估摸着,像我这样的家庭,多少应该可以捞点好处。等好处捞到了,我还是会离开的。

任长花听得有些发愣,她没有想到任学贵这次回家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任学贵笑道,我听说,村上把你们家定为贫困户,你不愿意接受,还找村上闹。有这样的好事儿,花姐你怎么能够拒绝呢?这贫困户可不像以前的低保户,很多人想争都争不到,你竟然有机会还拒绝。说明你不知道其中的好处,我告诉你,贫困户逢年过节,帮扶单位会来慰问,不但有东西可以拿,还会有钱。比如生病吧,去医院还可以免费治疗,现在每个县城都设了精准脱贫定点医疗点,生病了也不怕,有些孤寡老人,干脆常年住在医院,有医生护士照顾着,哪里也不愿意去,多好的事儿,你怎么就想到拒绝呢?

任学贵的话儿,让任长花内心很难受,她怎么也想不到任学贵不但外表变了不少,内心变得更多。当初的意气风发,英俊潇洒,义无反顾,敢闯敢干等等优点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失落感,只能够自我安慰,也许这么多年来,他带着王玉萍经历的苦难太多。古话说得好,无钱不可怕,我们可以辛苦去挣,最可怕的是家里有病人,再有钱的家庭,也可能因为病人的出现而一贫如洗,这么多年来,因病致贫的家庭太多太多了,任家沟就有几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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