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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延斌(水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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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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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大哥

4800字怀念大哥 杨延斌      我的大哥叫杨延泉,是随解放大军打过长江,之后又加入志愿军入朝作战的的老革命军人,1958年专业在芜湖工作。    2013年2月10日是大年初一,那年大哥85岁。新年来临的前两天,我在济南就是感觉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冥冥之中,好似有个声音在耳边提醒着我:应该去芜湖陪大哥过个年。    为不让大哥过多准备东西,我和老伴儿在大年初一下午,贸然敲开大哥在芜湖水立方小区的家门。像我们俩在火车上预期的那样,大哥突然见到我们,欢喜得泪眼汪汪说:“延斌啊,你和小陈这个突然袭击,让我太高兴了!”后续的大嫂假作嗔怪地说:“你们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和哥哥也好有准备呀!”事后我意识到,不提前知会大哥让他突然惊喜的愿望是好的,但不应该让八十多岁的老人经受措手不及的刺激,这样可能会事与愿违。    大哥见大嫂有点儿真不真假不假地嗔怪,似有意给我们下台阶说:“呵呵,他们就是为了不让咱们多买东西才搞突然袭击嘛。小弟的心思我懂得!”    大哥的身子骨消瘦得只有七八十斤,他只能每天上午下午,坚持在屋内走500步,说话的底气已经明显不足。但对于大哥来说,能活到85岁,他已经十分心满意足,因为他曾经在1992年5月30日原大嫂去世三天后说过:“我和死在战场上的一连战友相比,他们牺牲时有的才十六七岁,大的也只有二十几岁。眼见几分钟前还在身边的鲜活生命,眨眼间就一个个倒下去,心里想的是下一个倒下的可能就是自己。我能活过65岁就知足啦!”那年他64岁。大哥和著名战斗英雄杨根思是战友,他每次和我提起杨根思,眼里都是含着泪。他说杨根思原名叫羊庚玺,是江苏泰兴人,在1950年11月的小高岭战斗中,抱着炸药包和美国鬼子同归于尽。当时杨根思年方28岁。    大哥生于1928年,15岁那年就参加了区里的抗日民兵组织。1948年初,20岁的大哥和本地十八个年轻人,在山东省平原县城参加了八路军。他前后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云贵川和湘西剿匪,抗美援朝,他的部队从山东打到东北,又从东北打到海南岛,再从南国打过鸭绿江,历经战场十五年,身经大小战斗数百次,先后见证了数百战友死在战场,自己从没指望过能够活下来。他说每次战斗前都给家里写下一份遗书。让他感到很痛惜的是,一本厚厚的遗书,文革中被造反派抄走,从此没有了下落。大哥心疼地说过:“在战场上写下的那些遗书,比自己的生命都珍贵,因为有些不会写字的战友,让我代替签名后咬破手指按上血印,一份遗书就变成多个战友的共同遗书。”    大哥离家七十年,再未踏进山东老家家门。他从四十多岁就身体不好,尤其经过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摧残,身体状态每况愈下。他主要是在战场上落下一身病,尤其是在1950年入冬后的朝鲜战场,因为战役发起总攻前,必须隐藏目标以求突然性,大哥率领他的一连战士,深夜开始匍匐在结冰的水里隐蔽了两个多小时,从此,风湿性心脏病便如影随形。    大哥长我28岁,我们是一父异母兄弟。我1968年秋天投奔北大荒姐姐家九年后,于1977年21岁才见到大哥。从此我便体会到啥叫亲如手足的滋味儿。    大哥育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1968年春天,他怕因为自己的政治背运影响到妻儿安全,就让大嫂领着五个孩子,本想回到山东平原水务街老家避避风头,却想不到在老家遭遇到更大厄运,他9岁的小儿子冬冬,在牵着羊回舅舅家时,被突来的黄风刮进舅舅家门前的井里淹死,尸首一天一夜后才被捞上来。    当年大哥在芜湖手握一定实权,想谋点私利是有条件的。但他光明正大,严于律己,公私分明,,为人正统,严守政治纪律,不吃请不收礼,儿女们的工作基本没借上他的光,大儿子始终没有正式工作。大哥多次对我说:“我这一辈子为公方面问心无愧,对得起那些死在战场的战友。”令他感到幸福是,四个子女尤其是他们的另一半,都理解他并很孝顺。    大哥多年形成一个习惯,每个大年初二都在酒店预订一桌大餐,把子女们聚拢一起,团团圆圆过个年。那年增加我们两口子,大哥感觉这个年过得更有意思。我担心大哥大嫂身体,提议他们不要去酒店。大哥的态度很坚决:今年人多,更要去酒店热闹热闹。    大哥不沾酒,但那天的酒桌上,他兴奋得满脸荣光地笑看着子女们杯来杯往,很舒心地笑纳晚辈们轮番祝福。细心的我,观察他的脸上笑得如一朵淡红色的花朵,一双笑眼在每个子女脸上看来看去,他也在我脸上看了许久,好像咋看也看不够,那种恋恋不舍的父爱眼神儿真是令我感动。我虽然对于父亲没有记忆,但大哥说过,他的身材相貌和父亲最像。我奇怪地想到面前的大哥就是父亲,内心就泛起一股滚滚热流,不知不觉涌起一种冲动:长兄为父,这个年我该按照山东老家传统给大哥磕个头。随着一杯杯酒下肚,这种冲动愈加强烈。但我忽然又冷静下来,感觉那个场合人太多,我若磕头,容易让晚辈们误以为我喝多了,大哥也不会有那种独享其乐的幸福感受。我决定等到酒席散了回到家,再恭恭敬敬面对大哥磕头。其实那天我想到给大哥磕头,还有更深的潜在用意:我想暗示大哥的儿子和孙子,该给他们的爸爸爷爷磕个头。大哥是个很传统的人,他心里一定有这种期许。    在酒席上,细心的大哥以为我可能触景生情想到济南的家人,就引导子女们说:“你们别只顾敬我,你小叔能喝酒,你们多敬他几杯。现在你们的小叔,一定很想他的大外孙。”我边应酬晚辈的敬酒边说:“大哥,我现在的真实想法,一会儿回到家就见分晓。”“嗯嗯,那就回家再说吧。”那天的大哥,似乎预感到我和他之间要发生点儿什么事。我从大哥对子女恋恋不舍的神态中,感觉到他心里好像有一种不好言明的预知,因为他对每个孩子说出的“祝爸爸健康长寿”,都表现出异常高兴,并且眼含激动而复杂的泪花。我能读懂大哥眼里的泪是对亲情的眷恋,他一定想到了自己的来日已经不多。    那年大年初二的晚上,略显疲惫的大哥,后背靠到床头,坐在床上继续和我聊天。那天大哥的情绪一直处在兴奋之中,我有些担心,就故意说“大哥,你先闭目养养神儿,我也去沙发上靠靠。”但大哥要和我说话的兴致正浓,他说“小弟,我懂你的心思,你是怕我累着。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大嫂也说“小弟呀,哥哥难得这么高兴,你就和哥哥好好呱呱嘛,我和弟妹在一旁听着也开心。”大哥接着大嫂的话说“延斌,你在酒席上真实的想法还没说出来呢。”    我便趁机说:“那好,我的真实想法是,这个年,我想按照咱老家的传统,给大哥磕几个头。但我的头不能白磕,每磕一个头,大哥得给我一百块钱,并且要在钱上签上大哥的名子,我好留个纪念。还有个请求,大哥那些剪报以后要归我。”我说的是大哥多年在报纸剪裁下的一篇篇文章,装订的像书本一样,对我来说,集亲情纪念和珍贵资料于一体,我视为无价宝贝。    “好啊好啊,我交代给小家伙们,以后那些剪报都给你!”大哥兴奋得满脸泛起红光说:“延斌,我知道你给我磕头的意思,但你的暗示他们看不懂啊。”大哥是个极为敏感且聪明的人,他一下子就猜透我的心思,又补充说“你不要和他们明说(指他的儿孙),我喜欢发自心底的自然感情。”    我嘴里叫着“大哥”,双腿跪在地板上,两手掌按在地下,“嘭,嘭,嘭,嘭,嘭,嘭,嘭,嘭。”我一连给大哥连磕了八个响头。待我起身抬头,大哥已是喜泪满面。“大哥你别激动,别激动!”我见大哥如此动情,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就分散他的注意力说,“大哥,你数没数我磕了几个头?”“八个。”大哥伸出大拇指二拇哥比划着说。他说着便掏出一沓新钱,把一张平时用在床上看书写字的特制小桌放在胸前,又把钱铺在桌面上开始给我签字:“楊延泉於蕪湖2013年2月10號大年初一。”大哥的字很娟秀潇洒,尤其写笔画多的繁体字更是美观好看。那天是大年初二,大哥有意写成大年初一。    待大哥写完第一张一百元,正要写第二张时,我又开口说:“等等大哥,磕一个头一百元,我还有个你咋给的要求。”“嗷?有啥要求,延斌你就说吧。”大哥的神情有些疑惑地看着我说。我说“大哥,一个头一百元你可不能玩赖呀。”大哥一听扑哧一声笑起来:“我绝不玩赖,一个头再加一百都行啊!”我故意板起脸说:“大哥,八百元,你一年给我一百,不给完,你就不能闭上眼。”大哥一听恍然大悟地又笑起来,眼角一涌而出的两行热泪滚动在脸上。“延斌,你能用这种特别方式祝我长寿,可真是用心良苦啊!好,就为你给我磕的八个响头,我也有信心多活几年!不给完你的磕头钱,我绝不闭眼!”    当年夏天,大哥住进医院。我们天天能通电话,他怕我惦记,有意回避真实病情,天天只报喜不报忧:“放心吧延斌,今年过年你给我磕了八个响头,我得活到把欠你的七百块钱给你。”我心里清清楚楚,大哥是在宽慰我。但我的心里就像春节前一样,在济南就是心神不安。7月28日,我和老伴儿带着大外孙赶赴芜湖。这次,我还是没提前知会大哥。    大哥是老年性心力衰竭,住在干部病房,做维持性的调养治疗,每天进食很少,基本是依赖营养蛋白维持生命。后续大嫂是胰腺癌,尽管两个医院近在咫尺,他们却无力再见面。躺在病床上的大哥已经骨瘦如柴,两条大腿细得还不如我的胳膊粗,我都不敢手握他的两条小腿,好像我一抓就能断了似的。那一次面见大哥,我才切身体会啥叫油枯灯尽。    大哥一见到我就泪流满面,且泣不成声,第一句话就说:“延斌,我等不到把七个磕头钱都给你啦!”我轻轻拉着大哥的手(不敢使劲儿握),尽管极力克制着情绪,还是管不住两眼的泪强笑着说:“大哥,你一辈子说话算话,人就是靠精气神儿活着,你可不能泄气呀。大哥要是走了,我可就没扑奔的啦。”    病入膏肓的大哥,最后的日子并不省心,后续大嫂天天打电话和他大吵大闹,以致大耍泼赖,张嘴就吵,开口便骂。她的电话,已经引起大哥的主治医护人员的极大反感,多次要求大哥关机。了解到我是弟弟,主治医生还专门找我说:“你的哥哥被那个老奶奶电话吵的情绪极为糟糕,你的哥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一定要劝他关机,不然是很危险的。”大哥的护工也说“你家老奶奶太过分啦。”我在病房见证了他们说的情况,只要电话一响,大哥就神情紧张,有时会下意识地两手哆嗦一下。我弄清大嫂吵闹的真实目的,是为了给她的子女争夺大哥家产,要求大哥按她的意愿留下一份遗嘱,大哥当然不同意。对方就不分黑天白日打电话骚扰:“我让你死也不得好死!”    大哥尽管遭受骚扰辱骂,却只是静静地听着,从没回骂过大嫂一句,并且还把他享受到的高级白蛋白待遇,剩下一半托人给她送过去。大哥的最后岁月,用人性诠释着他的善良:“她是她,我是我。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为了解脱大哥的精神痛苦,我出主意说:“大哥,不就是要个遗嘱嘛,这个我来办。”“这个你哪能写得了啊?”大哥有些担心。而我却胸有成竹一般:“大哥,我明一早就交给你,我保证让你和嫂子以及子女们都无话可说。”大哥欣慰地一笑,但带着疑问说:“小弟能有这个水平吗?”而我心里想的是,这可比我创作一篇小说或散文容易多了。    事实证明,我替大哥写的遗嘱,真的让他眼前一亮。文字功底了得的大哥,没提出任何意见,欣慰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后,好像压在身上的包袱一下子卸掉了:“延斌,我饿了。”我急忙买来一笼他最爱吃的小笼包子。那天,他奇迹般地吃了四个。护工第二天告诉我,你哥哥晚上睡的很踏实。就连查房的主治医生也说:“老爷子,按今天的精神状态,您可以多活几年啦!”    8月4日我们要回济南,从不失态的大哥却忍不住放声大哭着说:“小弟呀,我舍不得你们走啊!”我心疼得手足无措,也搂着大哥痛哭流涕。五岁的大外孙也贴贴大老爷的脸说:“大老爷别难过,我和老爷还来看你。”听孩子一说,大哥哭得更厉害。我只得猛然转身离开了病房。    2013年9月4日,我接到二侄女婿宣典锁电话说:“爸爸走了。”当天晚上我赶到芜湖,见老天爷正用天泪冲洗着大哥的灵堂。    2022年6月9日于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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