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今年入冬以来还没下雪,这让我时常渴望下一场大雪,想着想着,思绪就捡拾起北大荒的雪,尤其想起一场场平地一米多厚的大雪。最难忘的是北大荒的“大烟炮”。
“大烟炮”是北大荒人对特大暴风雪的俗称。我在北大荒生活工作过二十三年,记忆深刻的暴风雪经历得太多太多了。最难忘怀的是1979年初冬几乎使社会经济生活瘫痪的特大暴风雪。
那时候我工作在小兴安岭南麓(伊春市)的黑龙江省浩良河化肥厂。说是初冬,其实是那年的10月9日,确切地说还是秋末,突然而至的一场暴风雪,连续下了几天几夜,使平地的积雪达到一米多厚,那是天下一片真正银装素裹的样子,人们走在上斑的路上,远远的只能看到人的胸口以上在慢慢晃动着前行。
山上饥饿的野鸡,不时向有人的地方飞来,饿得一头扎进雪里再也飞不起来,只能任人薅着尾巴活活逮个正着。平时躲着人的傻狍子,黑熊,也饿得跑到工厂、村庄里寻找食物。那时人们没有保护动物概念,平时不敢惹的黑熊,已经没有力气向人发起攻击。
那场大雪,造成全省很多工厂停水停电,交通阻断。那时的天气预报不像现在这么先进准确,无法预知的极端天气,常常让人无法防范。
因为特大暴风雪下在10月上旬,气温只在零下十来度,我还感觉不出天气的寒冷,但河水已经严严实实地被冰封。
当年我是锅炉工,常年三班倒。一天晚上,一阵大风呼啸着刮起来,大大的雪片儿拧着劲儿漫天飞舞。那天我该上后夜班,需要半夜11:50分前到岗位交接班。
我深更半夜走出单身宿舍时,大风呜呜嗥叫得正紧,那大风的后音儿好似狼嚎,让我心里产生无名的紧张感。大雪片儿仍在打着旋地飘舞,密集地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也感觉咝咝啦啦有点儿疼。夜下的遍地一片白色茫茫,脚踩着一米多厚的积雪,每向前迈出一步,脚下就发出嘎吱吱的声响,虽然没有灯光照明,夜色仍有几十米能见度,但感觉昏昏暗暗的夜里天地相连,大风中好似隐藏着锋利的尖刀,飕飕的很快就把我的棉衣钻头。平时感觉厚厚暖暖的棉袄棉裤,仿佛变成薄薄的布片儿,使我不由自主地打着冷颤。那是我在北大荒经历的最大一场终生难忘的暴风雪!
那天夜里刚刚走出宿舍楼,感觉门前就像长高了一大截,我还以为是楼房窝风,大风打旋儿刮来积雪堵塞楼前道路的缘故。结果,漫天下就像被盖上了厚厚的被子。
两脚踩进没腰的积雪,等于把下半截身子埋进了雪里,每迈出一步,都要费劲地用腿蹚着雪往前挪动。宿舍离工厂大门二百多米,那夜我是第一个踏雪人,吃力地走了十几分钟才挪蹭到工厂大门口。风雪再大,也要去接班,在这个信念支撑下,一步步向着岗位走近。
平时亮如白昼的工厂大门口没有了灯光,只见离地五米多高的大门横梁好似矮了一大截,积雪把门卫室埋得只露出半截窗户。大门内外的厂区路上,一个个人影儿都在晃动着半截身子缓缓挪动。
早已过了交接班时间,上夜班的我和我们,却无奈地在没过半身的积雪中吃力跋涉前行。暴雪和呜呜嚎叫着的大风,丝毫还没有刮累了想歇歇脚的迹象。
难忘那个暴风雪夜,短短八百米的路,我足足跋涉了一个小时,浑身由起初冷得发抖,到大汗浸湿棉衣,两条裤腿因塞满了雪,感到两腿硬邦邦难以回弯儿,鞋窝里填满了雪,脚丫子感觉湿漉漉的拔凉拔凉。
我总算走进了车间。平时轰轰隆隆震响的大厂房里,寂静得能听清人的咳嗽声。那天一个班的人都迟到了,上个班等待交班的工友们却没人埋怨。我们刚刚打照面时,嘴上和眉毛脸上沾满白白的冰霜,已经分辨不出谁是谁的模样,因为裤腿冻成冰棍儿,我和工友们的样子都显得挺笨拙憨态。我的同事说我当时晃晃悠悠走起来的样子,就像黑瞎子掰苞米。
1979年那场暴风雪造成了巨大损失,高压线刮断了,为抢修线路还冻死了我同事的父亲。因为停水停电,全厂冷锅冷灶十几天,我饿得啃过冻土豆。很庆幸的是,我当时还没有家眷牵挂。
上级分给我厂几公里长的铁道线清雪任务。一场突来的大雪,造成了几段水管和暖气管道冻裂,在十几天没有水没有电的断炊日子里,我有几次饿得前心贴后心,那时我假想过战争条件下被封锁的生活。我们不得不饿着肚子清扫铁道线上的积雪,边清雪边盼着火车能早点儿开进厂区。
大概被雪封了半个月,装载食物的火车终于开来了。厂里开始分配面包馒头,各种食物和肉罐头,死气沉沉的工厂又有了活气儿。遍地一米多厚的积雪,只待春风消融。
当时因为无法生火,也是下山觅食的野物太多,浩良河镇的黑瞎子肉,狍子肉或野猪肉两毛钱一斤没人买,野鸡一块钱一只无人问。太多太多的野生动物,因为大雪找不到食物冻饿而死。一晃45年过去了,现在想起那些冻饿而死的野生动物,心里真有点儿怜惜心疼它们。
2024年12月5日于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