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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延斌(水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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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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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饺子

知道冬至这天要吃饺子,是在12岁那年。1968年8月12日,我从山东省平原县水务街投亲到黑龙江省查哈阳农场一个叫稻花香的地方,那是嫁到北大荒的二姐婆家。

这个家庭四室同堂,有姐姐的公公、婆婆、瞎叔公、傻婶婆婆、奶婆婆、姐姐、姐夫和他们的孩子、叔公婆的三个傻孩子,加我共12口人,其中三分之一是傻子。姐姐的老公公我叫他四大爷。这老头儿自见到我的第一天起,就是我的活阎王,他只要看我一眼,我就像老鼠见到猫,吓得像丢了魂儿似的没处躲没处藏,他坐在饭桌旁,我就不敢上桌吃饭。

老伴儿说冬至要包饺子,这一说我就条件反射似地想起56年前的冬至吃饺子的情景。现在的生活条件好到饺子已经成家常便饭,不像五十多年前要吃顿饺子,还得弄出个仪式感。

那年冬至的饺子,给我留下足以委屈一生的记忆。12岁前不知道冬至要吃饺子,是因山东老家穷到吃不起饺子。我去的查哈阳农场却很富有,只要有工夫包,天天可以吃饺子。姐姐家虽说人多,干活的人手却很少,想吃顿饺子就不那么容易。

冬至那天一大早,姐姐的婆婆我叫四娘的摸了我的头一下说:“这孩子来家两个多月了,还没吃顿饺子呢,今儿个冬至,是吃饺子的日子,咱包顿酸菜饺子吃吧!”

尽管我还吃不惯酸菜馅的饺子味道,但一听饺子俩字从四娘嘴里冒出来,我嘴里就生出口水来。

在炕头上抽着烟袋的四大爷冷不丁来一句:“小心叫饺子噎死你!”他的话虽然是接着四娘的话茬儿说,但一家人都知道他是冲着我撒邪乎气儿。气得手在发抖的四娘便顶他一句说:“你个老东西呀,怕噎死你就别吃啊!”我知道,四娘是为我下台阶才怒怼四大爷。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那天我就像一条得到主人恩宠的狗,一个劲儿围着四娘撒欢儿讨她喜欢,抢着伸手在带冰碴儿的缸里捞酸菜,又把酸菜剁成馅子,用纱布攥出酸菜的水分后,再抢着把肉剁成肉馅子。这时正巧有个邻居婶子来姐姐家串门,见我如此勤快就顺嘴说一句:“看看这个小山东,才12岁就这么能干活儿,将来谁家闺女跟了他保准享福。”四大爷便怒气冲冲呛人家一句:“你喜欢这个小犊子就领家去!”

那天,我眼见得圆鼓鼓的酸菜肉馅儿饺子翻滚在锅里,馋得嘴里直咽口水。饺子在锅里煮了四个开之后,四娘先捞出一个饺子递给四大爷说:“老东西你先尝尝香不香,熟没熟!”当地有个规矩,谁先尝第一个饺子谁就是这家的当家人。四娘这个细节是在证明四大爷是这个家的老大。让一家之主先尝饺子,是家家少不得的过场。之后,四娘就给我使眼色,让我把第一盘饺子端给四大爷吃。

今天的话再拐个弯儿。我在208期《泉城晨话》说到教育话题时,担忧当下的孩子啥活也不会干,连顿简单的饭菜也做不熟。今天猛然对照自己,觉得自己从六岁就有干活记忆,拾柴火烧水做饭,把野菜煮煮就当饭吃,捡破烂儿换钱买灯油和咸盐。现在的孩子少有能够早当家的,就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太顺风顺水没压力。没有压力的生活何来动力呀!

我12岁至20岁之间在北大荒的农场,屋里的家务,包括缝缝补补,絮棉袄棉裤,纳鞋底子,拆洗被褥,开荒种地脱坯打柴,播种收割各种庄稼,包括扶犁赶车垒墙盖屋,没有一样不会干的。想起这些,我很感恩当年遭遇过的窘迫。生活就像扬起皮鞭的车把式,我就像皮鞭下的马牛,不奋蹄向前就得挨抽。现在想来,当年所有的任劳任怨只为两个字:尊严!

我感觉人生就像一桌人打扑克,谁都想把大王小王抓到手,我以为抓到王是幸运,而抓一手烂牌的日子也得往好处过。关键是得把生活滋味儿过出来。我的童年命运不济,好像什么烂牌都让我抓到了。但我从不怨天尤人,仍然觉得生活有滋有味儿。我从不让生活驾驭自己,必须让好心情统领生活。

回头再说56年前的冬至饺子。那年的那天,我干完了该干的和不该干的活儿,终于盼到能盘腿上桌吃饺子了,可是刚刚夹起一个饺子咬下一口,正感受着满口的香味儿,藏在炕桌下的黑猫一爪子抢走炕桌上一个饺子。已经吃饱喝足的四大爷突然怒吼道:“好你个败家的山东棒子,人都吃不饱你还喂猫,猫是你爹呀?”只见他突然发飙,一手掀翻炕桌,把桌子和饺子都掀到地下。

吓得浑身像筛糠的我,嘴里含着一口饺子,嚼不得也咽不得,以至于瞬间呕得想吐。那会儿我好像真怕被饺子噎死,最后还是含泪吐出了那口饺子。那口没咽下的饺子,成了我至今的伤痛。

今天,吃着自家饺子就是香,本不想和56年前没咽下的半个饺子相联系,可是那天的情景却历历再现。童年的记忆好像会说话。

人呐,一辈子没有遭不了的罪,也没有享不了的福。遭罪就挺直腰忍着,有福就低调享受。

今天吃冬至饺子,也就是吃个念想,因为咋吃也吃不出过去饺子的香味儿了。

2023年12月22日于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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